苏尘看着老头狼狈扶住鞍桥的样子,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把想笑的心思压下去:“您老说得对,骡子省钱,脚程是慢点,胜在安稳。”
当初在第一个集镇骡马市,苏尘确实是看中了两匹腿脚有力的黄骠马,价格虽然心疼,但想着归途漫长,好马省时省力。可王津一听说马钱比骡钱高好几倍,脸都绿了。等苏尘问老板要试马鞍时,这老头立刻开始了他的表演——围着高大的马背打转,一脸难色:“小子啊,这马……太高了吧?鞍子看着就硬邦邦的……唉,老夫这把老骨头,年轻时摔马落下的病根还在,这要骑两天,腰非断了不可……”随即又神秘兮兮地指着旁边温顺吃着草料的灰骡子:“你瞧瞧这骡!矮!腿粗!多稳当!听说还能驮重物!关键是……便宜!一头骡子能换几十斤好肉呢!还傻站着干嘛?快跟老板好好砍砍价!别心疼那几个铜板!过日子得精打细算!”
那唱作俱佳的模样,活脱脱一个为了晚辈生计操碎心的穷苦长辈,连见惯风浪的老板都被唬得一愣一愣。苏尘哪里看不出老头是心疼钱,但看着王津花白头发下一副“我就是骑不了马你能奈我何”的无赖架势,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用买半匹马的钱买了两头看着还算壮实的骡子。
于是,这归途便慢成了蜗牛爬,十几日下来,王津的抱怨也成了日常伴奏。苏尘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也懒得再争。
好在骡子虽慢,终究走过一镇又一村。苏尘偶尔在茶水摊竖卦幡,替人摸骨看相,赚几个糊口干粮的铜板。王津必定紧盯着破碗,严防有人赖账少给,嘴里还要继续嘀咕这趟买卖如何赔本如何辛苦。坠星原的血火纷争、古星封印的惊天之秘,似乎在这琐碎的一路风尘、王津的喋喋抱怨和苏尘卦幡的摇曳中,被暂时封存进了记忆深处。唯有紧贴胸口那枚温热的佛骨舍利,在每一次颠簸中,轻轻叩击着苏尘的心跳,提醒着背负的重量和旋涡未曾平息。
日头渐西,将两人的影子在黄土官道上拉得老长。前方平原尽头,终于出现了一座巨城的剪影,城墙在夕阳的余晖里绵延无尽,如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官道陡然变宽,路面平整了许多,车辙印也更为复杂密集,显示出此地往昔的繁忙。然而……
奇怪!
苏尘微微蹙眉。规则缝隙感知无声扩散开来。
人太少了!按此地势,临近达州这种四省通衢的巨埠,官道此刻应是归商、入城者汇流的洪峰才对!可目之所及,除了他们这两头骡子,视线可及的前后几里,竟只有寥寥几辆蒙着尘土的破旧货车和几个行色匆匆的独行旅人!他们面色多带着一丝疲惫和隐隐的…紧张?无人高声谈笑,只埋头赶路。
风卷过空旷的官道,扬起尘土带着点萧索的寒意。连聒噪一路的王津都察觉不对,停止了抱怨,支起耳朵:“啧,奇了怪了……达州大城,这快日落关城门的时辰,官道上怎地冷清得像个穷乡僻壤?我记得十年前路过时,那叫一个人喊马嘶,牛车马车得排长队等进城呢!”
苏尘没回答,只是缓缓勒住了骡子。灰骡打了个响鼻,蹄子不安地刨了刨土。他的规则缝隙感知如同无形的丝网,延伸向那座黑黢黢的巨大城池轮廓。
感知到的,是更深的矛盾。
城门轮廓已在夕阳中清晰可见,高大的城墙在余晖中投下巨大的阴影。城头旌旗招展,代表着达州府威严与武备的金戈铁马图案在风中猎猎作响。悬挂的巨大灯笼已次第点亮,照亮了厚重的门楣城匾——达州。
表面看起来灯火明亮,气象庄严。
然而,在那片辉煌的灯火之下,透出的却是另一种气息——
死寂!压抑!
城门洞开,足以容纳十马并行的巨大甬道空空荡荡!本该如织的人流车马,此刻只有零星几个模糊的影子快速闪入,如同慌不择路的蚂蚁。规则缝隙感知捕捉到的风中声响,也少有人声喧嚣,反衬得城楼上兵丁巡逻时铁甲偶尔摩擦的“哗啦”声、以及某种极低频沉闷的敲击声(像是?)格外清晰刺耳!
更深处,灯火辉煌的城区似乎亮如白昼。
可感知到的“人气”——活人的生息、商贾的叫卖、孩童的喧闹、寻常市井的烟火味道……稀薄得如同滴入洪水的墨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陈旧血腥气的……粘稠而冰冷的死寂!仿佛一座巨大的陵寝被点上了明灯!
繁荣之下,暗流着令人心悸的荒芜。
“奶奶的…不对劲…很不对劲…”王津也收起了惫懒和抠门劲儿,浑浊的老眼里精光闪动,右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皮鞘里柴刀的木柄,“这达州城……像是……”他拧着眉,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
苏尘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贴身收藏的佛骨舍利,舍利传递出的温润似乎在警告此地的凶险。胸口那股在坠星原就萦绕不散的寒意,此刻竟与这片诡异的“明暗交错”隐隐产生了共鸣。他将背后的玄木卦幡扶正了些,“铁口直断苏半仙”几个古拙的字迹在达州城门辉煌但孤独的灯火映照下,显得异常单薄,仿佛随时会被这死寂的黑暗吞噬。
“走,进城。打起精神。”声音低沉平静,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一抖缰绳,两匹灰骡迈着谨慎的脚步,朝着那片灯火通明、却散发着无声寒意的巨大城门洞,缓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