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夫曼教授研究项目的深度访谈阶段,在一个安静、光线柔和的治疗室内进行。主持访谈的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资深女心理学家莉娜博士,沈聿怀作为项目顾问之一,坐在稍远处的观察位,面前放着记录本和一台用于实时监测生理指标的平板电脑(经温念初同意)。他的存在,像一道沉默的保障。
温念初坐在舒适的单人沙发上,双手捧着莉娜博士递来的温水。访谈从她早期的摄影经历开始,轻松而平缓。她讲述着如何第一次透过取景框观察世界,如何迷恋上光影的变化。
然而,当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向那场导致她“无感症”的拍摄事故——在非洲草原,亲眼目睹向导兼好友为保护她而被失控的吉普车卷入车轮下——时,温念初的声音开始变得艰涩,捧着水杯的指尖微微泛白。
“……声音很大,尘土……还有,很刺眼的红色……”她的话语变得碎片化,眼神有些失焦,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灼热而恐怖的午后。生理监测平板上,代表心率与皮电反应的曲线开始出现明显的波动。
沈聿怀的笔尖在记录本上停顿,目光沉静地落在平板的数据上,又抬起,看向她努力维持平静却依旧泄露痛苦侧影。他的下颌线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
莉娜博士的声音温和而富有支持性:“没关系,温小姐,慢慢来。你不需要强迫自己回忆细节。我们可以换个角度,试着描述一下,在那之后,你第一次拿起相机时的感觉,好吗?”
温念初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思绪从血腥的记忆中抽离。“……感觉……相机很重。镜头像是蒙上了一层雾,看什么都……隔着一层东西。我知道那里有光,有色彩,有生命,但我……感觉不到它们了。就像……就像我的情绪开关,被关掉了。”
她用了沈聿怀曾经用来描述她病情的比喻。这个认知让她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目光极快地瞥向了沈聿怀的方向。
沈聿怀正好也在看她。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交汇。他的眼神依旧是专业而沉静的,没有任何私人情绪的流露,但不知为何,温念初却仿佛从中读到了一种无声的确认与理解——他懂她此刻的感受,懂那种与自身感知失联的荒芜。
这股无形的支持,让她翻涌的心绪稍稍平复。
“那么,在苏黎世,在‘探路者’项目,或者……在其他某些时刻,”莉娜博士引导着,“有没有那么一瞬间,哪怕很短暂,你觉得那层‘雾’似乎变薄了一些?”
温念初沉默了。她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许多画面——阿尔卑斯山谷穿透晨雾的光束,观测站风暴中那盏摇曳却坚定的孤灯,成功捕捉到模特与雄鹰同框时的战栗激动……以及,某个清隽身影在危急时刻挡在她身前的手臂,换药时克制着不适的侧脸,还有在她怯场时那沉稳引路的背影……
这些瞬间,如同黑暗中零星的火花,微弱,却真实地存在过。
“……有的。”她轻声承认,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却又隐含着一丝希冀,“虽然很短暂,而且……不太稳定。”
她没有具体描述是哪些时刻,但沈聿怀放在平板边缘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监测屏幕上,她的生理指标曲线,在她说出“有的”这个词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趋向平稳的波动。
莉娜博士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继续温和地引导她去描述那些瞬间带来的身体感觉和细微的情绪变化,而非具体事件本身。
访谈持续了一个小时。结束时,温念初感觉像是进行了一场漫长的心灵跋涉,疲惫,却又有一种宣泄后的、异样的轻松。仿佛某些积压在心底、不敢触碰的淤泥,被温柔而专业地疏导开了一些。
莉娜博士对她表示了感谢,并强调今天的分享对研究极具价值。
沈聿怀整理好记录,站起身,走到温念初面前,递给她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语气平淡如常:“补充水分。访谈过程会消耗大量心理能量,适当的电解质补充有助于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