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苏黎世沉入一片静谧。公寓里,只有温念初床头那盏小灯还亮着,在墙上投下她辗转反侧的身影。国家美术馆的邀请函像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波澜久久无法平息。
回国,意味着站在更高的起点,职业道路豁然开朗。那是她作为摄影师梦寐以求的认可。
留下,则是因为一段远未结束的“治疗”,一个……让她开始贪恋其存在的人。
她试图用理性分析。沈聿怀说过,正向的职业成就对治疗有益。那么回国参展,似乎是符合治疗方向的。可为什么,一想到要提前结束在苏黎世的日子,离开这个有他在的、逐渐熟悉的临时港湾,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发慌?
这不是她对“医生”该有的依赖。这已经超出了“病友”的范畴。
另一种情绪悄然滋生——恐惧。恐惧离开这个由他构筑的“安全区”后,那个对情感麻木、与世界隔膜的“温念初”会再次占据上风。他的存在,他的理性,他的那些不着痕迹的支撑,不知从何时起,已成了她对抗内心冰原的、最重要的暖源。
客厅里,一片黑暗。沈聿怀并没有睡。
他坐在书桌前,电脑屏幕早已熄灭,只有窗外遥远的路灯光线,勾勒出他沉默如雕塑的轮廓。温念初带来的消息,像一颗精准投入他精密运转世界的变量,引发了一系列他未曾预设过的连锁反应。
他应该鼓励她回去。基于治疗原则,基于职业伦理,基于对她未来发展最理性的判断。一个顶尖的艺术平台,能提供的成就感和情感激活,远胜于在异国他乡继续一场不知期限的“互助治疗”。
“霍夫曼教授提到的艺术驻留和跨界研究……”他无意识地用指尖敲击着桌面,发出极轻的、规律的声响。这似乎是另一个“两全”的可能性,既能让她留下继续治疗,又不耽误她职业发展。
但留下她,理由是什么?仅仅是为了完成治疗吗?还是掺杂了……他不敢深究的私心?
那个在宴会上下意识挡在他身前的身影,那个在山谷晨雾中专注拍摄的身影,那个会因为一颗蝴蝶酥而眼睛微弯的身影……不知何时,已不仅仅是一个需要他引导和治疗的“病人”。
他闭上眼,试图用惯常的理性去梳理这团乱麻,却第一次感到力不从心。一种陌生的、名为“不舍”的情绪,如同细微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他冰封的心防。
他站起身,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楼下街道空无一人,只有清冷的路灯伫立。他想起她初到时,站在这里打量陌生夜景时,那强装镇定却依旧泄露出一丝不安的眼神。而现在……
他微微侧头,目光仿佛能穿透墙壁,感受到隔壁房间那个同样未眠的人。
他们之间,那层名为“医患”的薄冰之下,有些东西早已悄然改变。只是他们都恪守着最初的协议,谁也没有去触碰那冰层之下,汹涌的暗流。
第二天清晨,两人在厨房相遇时,眼下都带着淡淡的青黑。
“早。”温念初的声音有些沙哑,低头去拿咖啡豆。
“早。”沈聿怀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几分,他正在烧水,动作一如既往的稳定,但周身的气压比往常更低。
沉默地准备好早餐,对坐在餐桌两旁。阳光明媚,却驱不散空气中那粘稠的、欲言又止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