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奖项的结果尚在评审中,生活依旧在既定的轨道上平稳前行,带着爱情滋养后的温润光泽。温念初的“城市温度”项目进入了密集的拍摄和后期制作阶段,她甚至在沈聿怀公寓的书房旁,开辟了一个小小的临时暗房(使用数码模拟流程),经常在里面一待就是大半天。
沈聿怀则一如既往地忙碌于诊所和学术研究。他的名声因之前的前沿研究和从容应对风波而愈发显赫,前来求助的复杂案例也多了起来。
一个周四的下午,他接待了一位由母亲带来的八岁小男孩,名叫乐乐。初步评估报告显示,乐乐在半年多前,亲眼目睹了父亲在家庭争吵中突发心梗去世的场面。自此之后,原本活泼开朗的孩子变得沉默寡言,拒绝去学校,对任何肢体接触都表现出极度的恐惧和抗拒,尤其无法忍受红色,甚至会因此引发剧烈的生理呕吐。
听着乐乐母亲哽咽的叙述,看着评估报告上那些熟悉的症状描述——对肢体接触的恐惧、对特定颜色的应激反应、由重大创伤事件引发……沈聿怀握着钢笔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
这几乎是他童年经历的、一个缩小而清晰的翻版。
一股冰冷的、源自记忆深处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他仿佛能透过眼前这个瘦小沉默的孩子,看到当年那个躲在门后、浑身冰冷、看着母亲倒在血泊中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诊察室里,乐乐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低着头,不肯看沈聿怀一眼,小小的身体紧绷得像一块石头。
沈聿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股寒意中抽离。他示意乐乐的母亲可以稍作休息,然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试图用语言建立连接,也没有拿出任何评估工具。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将百叶窗调整了一个角度,让午后的阳光以一种更柔和的方式洒进房间。然后,他回到座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温念初之前落在他这里的、造型拙朴可爱的陶土小摆件——一只圆滚滚的、微笑着的企鹅。
他将小企鹅轻轻放在自己和乐乐之间的茶几上,没有试图靠近孩子。
“它叫小胖,”沈聿怀的声音放得极其平缓,没有了平时的清冷,带着一种罕见的柔和,“它不喜欢太吵,也不喜欢别人随便碰它。但它喜欢晒太阳。”
他没有看乐乐,只是像自言自语般,对着那只小企鹅说话。
乐乐依旧低着头,但紧绷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毫米。
沈聿怀不再说话,只是拿起一份文件,似乎开始专注地阅读,留下那只小企鹅在阳光下发呆,也留给乐乐一个完全没有压迫感的空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诊察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遥远的车流声。
不知过了多久,沈聿怀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乐乐一直低垂的眼睫,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点点,视线小心翼翼地,落在了那只憨态可掬的小企鹅上。
沈聿怀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没有动,依旧维持着阅读的姿态。
又过了一会儿,乐乐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抬起,却又因为恐惧而缩了回去。
沈聿怀放下文件,动作很轻。他看向乐乐,目光平静,没有任何逼迫的意味。
“它好像有点孤单。”沈聿怀的声音依旧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你可以……只是看着它,陪它一会儿吗?”
乐乐猛地抬起头,看了沈聿怀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茫然,随即又飞快地低下头。但这一次,他没有再把头埋得那么深。
沈聿怀没有再要求什么。他重新拿起文件,耐心地等待着。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更长。阳光在房间里缓慢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