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护着风中的烛,他用神念轻轻拢住那点红,不让松涛的乱、麂子的动打扰到它。起初很难,总忍不住想往外瞟,可每瞟一次,微光就暗一分,周遭的神念也跟着乱。他便学着师父教的法子,每当杂念冒头,就用舌尖轻轻抵住上颚,同时在心里默念:“物来则照,物去不留。”
松涛声渐渐远了,大概是风转了向。麂子啃完松果,踩着满地松针跑了,蹄子踏在落叶上的“窸窣”声也慢慢淡了。洞壁上的光斑随着日头升高,一点点往回收,最后缩成一小团,落在玄元的膝头,像块暖玉。他的呼吸渐渐匀了,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洞壁的潮气,每一次呼气都混着自己的体温,仿佛从石缝里进出的风,自然得没有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玄元忽然觉周身一轻。不是飘起来的轻,是卸下了千斤担的那种松快。他“看”向洞外,山峦的轮廓慢慢化开,像被墨晕染的画,青的绿的都成了一片朦胧的烟;天上的云也散了,不是被风吹走的,是自己一点点淡下去,最后没了踪影。连这洞壁、这蒲团,都在慢慢变得透明,带着他的肉身一起,融进一片无边无际的虚白里。
唯有那团微光,在虚白中愈发清晰,悬在空无之中,独耀如星。没有光尘,没有影子,就那么安安静静地亮着,却照亮了整个虚白的世界。
“山河大地,十方虚空,尽皆消殒。”玄元在心里轻叹。原来这就是师父说的“归于寂灭”么?不是什么都没有的死寂,是有那么一点真在,其他的都成了陪衬,淡得像水墨的背景。
正怔忡间,识海里忽然冒出游丝般的念头:“这便是一灵独耀?”
念头刚闪过,那团微光竟暗了暗,像被一层薄纱罩住。周遭的虚白也跟着泛起涟漪,一圈圈荡开,像被投石的静水,连带着他的神念都晃了晃。玄元心头一凛——师父抄在竹简上的话忽然浮上来:“才涉思维,便成剩法。”果然如此,只要一动“这是不是”的念头,那点真就被杂念遮了。
他急忙收住神思,不追那个念头,也不懊恼自己动了念,只让神念像面光滑的镜,照见那游丝般的念头生起来,再看着它慢慢拉长、变淡,最后像烟般散在虚白里。
第一次,念头散得慢,微光暗了好一会儿才亮回来。第二次,他照见念头的速度快了些,微光只暗了一瞬。这般往复数次,到后来,念头刚冒头,还没成形,就被神念的“镜”照得化了。那团微光终于重归明静,连带着周遭的虚白也凝得如琉璃,清透得能映出微光上极细的纹路——那纹路像水的流痕,又像风的轨迹,是活的。
洞外的千年松忽然落下颗松果,“咚”地撞在洞前的青石上。那声响不算小,在寂静的山涧里能传得很远。可玄元的神念纹丝不动,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圈涟漪都没惊起。他忽然懂了,这“绝念”从不是死水般的寂,是活水中的清。就像涧里的水,日头照得见底,落叶飘进来,它不拦,只让叶顺着自己的流走;石子投进来,它不恼,只让波纹自己平复。
神念如镜,物来则照,物去镜空。
玄元缓缓睁开眼,洞壁的白玉岩上映出他的影子,眉宇间的滞涩消了大半,像被晨露洗过的玉。指尖再摸蒲团上的灵芝绣纹,忽然觉得,那些藏在神念深处的尘,不是被挑走了,是被那团微光的亮,照得化了。
晨光已移到洞中央,照在他膝头,暖得像师父掌心的温度。他知道,这“绝念守一”的功夫,才刚摸到门槛,但那扇门,已然在虚白的光里,隐隐透出了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