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日头毒得像要把天地烤化。丹房的青石板地面被晒得发烫,光脚踩上去能烫得人一激灵,案上的黄铜罗盘指针都微微发颤,想来是被这暑气蒸得失了准头。窗纸被晒得发脆,边缘卷成了波浪,像被火燎过的纸边,却挡不住穿窗而入的热浪,连墙角的艾草堆都散发着干燥的苦香,像要被烤焦了似的。
玄元的皮囊坐在蒲团上,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聚成水珠,“啪嗒”滴落在道袍前襟上,洇出深色的圆斑。可他半点不觉得热,反倒气脉里淌着股清凉——阳气在脉管里流转得极快,像有台无形的风扇,把外界的暑气都挡在了体外,只留温润的暖在黄庭里打转。
阳神在黄庭里“坐”得笔直,像个虔诚的朝圣者。光晕已凝成了实体般的白,不再是先前朦胧的光团,倒像用羊脂白玉雕琢而成,温润得能滴出水来。边缘的莹蓝与淡金交织,像画家用最细的狼毫笔蘸了金粉与靛蓝,细细描过,纹路繁复又精致,连阳光照在上面,都折射出七彩的光,像雨后的虹。
它早已不需要主动吸纳阳气。体中自生的阳气刚从脉壁上冒出来,便被阳神的光晕自动“吸”了进去,快得像海绵吸水,连个旋都不打。玄元“看”得清楚,那些阳气一入光晕,便顺着衣纹的褶皱流淌,把原本模糊的纹路填得愈发清晰,连道袍下摆的暗纹都显了出来,是尹喜亲手绣的云纹,针脚细密得像蛛丝。
“快了。”尹喜抱着个西瓜从院里进来,西瓜用井水湃过,表皮还挂着水珠,往下滴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的印,像谁用墨点了串星。他把西瓜放在案上,拿起把铜刀,刀身映着他鬓角的白发,“你看这西瓜,蒂落了,纹开了,皮上的白霜都褪了,就等着人摘了。”
铜刀切开瓜皮的瞬间,“咔嚓”一声脆响,红瓤黑籽露出来,甜香像炸开的烟花,瞬间漫了满丹房。尹喜挖了勺瓜瓤递到玄元嘴边,汁水顺着勺子往下淌,滴在案上,像颗小小的红宝石:“阳神也是这样,气足了,形凝了,自然要出来透透气。就像这瓜熟了,总得让人尝口甜,总憋着,反倒要坏了。”
玄元张口接住瓜瓤,甜味在舌尖炸开,带着井水的凉。黄庭里的阳神似乎也“尝”到了甜,光晕轻轻晃了晃,像孩童吃到蜜时的雀跃。他忽然想试试与阳神“对话”,便在心里默问:“你也觉得甜?”
刚一动念,阳神便微微颔首,光晕里的眉眼弯了弯,像在笑。那笑意不是皮囊的嘴角扬起,是种从光晕深处透出来的暖意,像冬日炉边的光,不用言说,便知是欢愉。
玄元心中一动,又问:“你想出去看看吗?”
阳神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望”着黄庭外的气脉,光晕边缘的金芒闪了闪,像在犹豫,又像在期待。过了片刻,它轻轻“摇”了摇头,又缓缓“点”了点头,像在说“想,却还不是时候”。
他忽然觉出种奇异的默契。不用言语,不用动作,一个念头便能知晓彼此心意,像多年的老友坐在月下喝酒,一个眼神便懂对方想说什么,想叹什么。这默契比血肉相连更紧密,是神与神的相认,是“真吾”与“真吾”的相知。
丹房外的蝉鸣聒噪得很,梧桐树上的蝉像在比谁的嗓门大,“知了、知了”叫个不停,却吵不散这丹房里的静。尹喜把西瓜切成月牙状,用盘子盛着,放在案边,自己拿起一块啃着,汁水顺着下巴流到衣襟上,像个贪嘴的孩童。
“当年我练到这步,你师爷就给我买了个大西瓜。”尹喜抹了把嘴,瓜籽粘在胡子上,像撒了些黑米粒,“他说阳神快出壳时,得让皮囊吃些甜的,神思才欢畅,就像给要出远门的孩子备些蜜饯,路上能添些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