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丹房总透着股奇异的清凉。檐外的日头毒得能晒化柏油,屋里却像藏着口深井,青砖地沁着潮气,连案上的砚台都凝着层细珠。玄元坐在竹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是件细麻布的短褂,浆洗得发白,可贴在皮肤上,竟像裹着层凉纱,半点不沾汗。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盖泛着粉,月牙儿比新剥的杏仁还白,连掌心的纹路都亮得清晰,像有人用银粉描过似的。这是气灌百骸的第九个月,身上的皮肤像蒙了层薄釉,摸起来滑溜溜的,透着玉石般的润,连去年冬天冻裂的脚后跟都长平了,摸上去光溜溜的,找不见半点疤痕。
“神清食减,是常事。”尹喜端着个青瓷碗进来,碗里盛着荷叶粥,碧青的粥水上飘着两朵白莲,花瓣还微微张着,像刚从塘里捞上来的。他把碗放在案上,竹筷轻轻搭在碗沿,“阳气足了,身子就不需要那么多谷食填着,像田地里的苗,水肥够了,自然长得旺,哪用得着天天追肥?”
玄元确实吃得少了。往日一顿能扒三碗糙米饭,就着酱菜还觉得饿,如今一顿只喝小半碗粥,配两瓣咸蒜,就觉得浑身都透着劲。辰时打坐,申时练剑,夜里还能就着月光读两卷医书,眼皮子都不眨一下。有回尹喜打趣他:“再这么吃下去,咱家的米缸都要长霉了。”
他自己也觉稀奇。夜里静坐时,常能听见气血在血管里“哗哗”流,像春溪漫过石滩,清清爽爽的。有回试着屏息,竟能数到一百二十下才觉气短,比去年足足多了五十下。更奇的是身上的温度,白日里摸着温凉,像浸在井水里的玉,到了亥时,却会慢慢热起来,丹田那团暖能漫到脚心,把竹榻都烘得带点温。
入伏那天,暴雨来得凶。黑沉沉的云压在房檐上,雷声“轰隆隆”滚过,雨点像鞭子似的抽在窗纸上,“啪啪”响得人耳朵疼。玄元正打坐,忽然觉丹田的暖猛地跳了跳,像被雷声惊着的小兽。他没睁眼,只觉那股暖顺着经脉往外漫,过胸口时,竟把窗缝漏进来的寒气都烘成了雾,在鼻端凝成细细的水珠。
“试试。”尹喜不知何时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件洗得发白的单衣,“去院里站站。”
玄元披上单衣走进雨里。刚迈过门槛,雨点就“噼里啪啦”打在身上,可怪得很,水珠刚触到皮肤就化成了白汽,连头发丝都没湿一根。他站在老桃树下,看雨水顺着枝桠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小坑。风裹着雨往领子里钻,却刚到脖颈就没了影,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似的。
站了半个时辰,浑身竟冒出层白汽,像裹着层暖云,把周围的雨丝都推开半尺。有片被风吹落的桃叶飘过来,刚沾到他肩头,就“滋”地化成了水,顺着衣褶往下滴。玄元抬手摸了摸脸颊,皮肤竟还是干爽的,连点潮意都没有。
回屋时,见尹喜正坐在案前翻《黄庭经》,烛火在书页上投下晃动的影。他凑过去看,只见“风雨不能侵”五个字被朱笔圈着,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嘴角翘得老高,像个偷糖吃的孩子。
“先生画的?”玄元忍不住笑。
尹喜把笔往砚台里一搁,墨汁溅出个小点儿:“让你瞧瞧,古人诚不欺我。”他指着窗外的雨,“这雨邪性得很,寻常人站一刻就得冻出风寒,你看你,头发都没乱。”
玄元低头看自己的单衣,果然干干净净的,连泥点都没沾。他忽然想起去年此时,也是场暴雨,他冒雨去后山采草药,回来就发了高热,尹喜用了三服麻黄汤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那时的身子,像块漏风的旧棉絮,一点寒气就能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