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喜蹲下来,用手指轻轻戳了戳玄元的丹田位置,玄元“唔”了一声,不觉得疼,反倒有股暖意顺着指尖往尹喜手上窜。尹喜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花,像秋菊盛时的褶:“这就对了。身子就像块地,你天天松土浇水,总有一天,种子会发芽的。”他起身往壶里添了把新茶,是去年的龙井,叶片在热水里慢慢舒展,茶香混着艾草香漫开来,“这热液,是身子给你的回信,说它接得住你的诚意了。”
玄元看着尹喜倒茶,见他手腕上的旧伤又泛红了——那道疤像条细蛇,盘踞在腕骨上,是早年在终南山采药时被毒蛇咬的。虽被山中老道救回来,却落下个阴雨天就疼的毛病。他忽然想起,今早见尹喜往药罐里添了当归、川芎,还加了片生姜,想必是夜里又疼了,正用汤药焐着。
“先生,”玄元起身,往灶房走,“我去把香椿芽焯了,拌豆腐吃。”
尹喜在身后笑,声音里带着点哑:“多搁点香油,你最爱吃那口。”
灶房的柴火“噼啪”响,火苗舔着锅底,把铁锅烘得发烫。玄元往锅里添了瓢井水,水纹晃着他的影子,细碎的阳光从窗棂挤进来,在水上撒了把金屑。等水冒起蟹眼泡,他把香椿芽扔进锅里,看着它们在水里打了个滚,紫红油亮的梗子就褪成了鲜绿,像被春水洗过似的,绿得发亮。
他忽然明白,这热液哪是突然降下的?是无数个清晨的静坐,天不亮就起身,对着窗纸的鱼肚白调神;是无数次松肩沉肘,尹喜在旁用竹尺轻轻敲他绷紧的肩头:“再沉些,像担水时卸了担子的松快”;是无数回对着铜钟“滴答”声耐心等待,钟摆晃过一千次,一万次,才让那暖意慢慢攒足了劲,顺着气脉往下走。就像这香椿芽,得熬过一冬的寒,在枝桠上冻得发紫,沐过开春的风,淋过清明的雨,才能长出这紫红油亮的嫩芽,等着被人摘下来,拌进豆腐里,成为餐桌上的一抹鲜。
水开了,咕嘟咕嘟地冒泡,把香椿芽托得上下翻涌。玄元捞起香椿芽,放进凉水盆里,看着它们慢慢舒展,恢复了点精神,像刚从水里探出头的春草。丹田的暖意还在轻轻漾,像揣着个小暖炉,连带着看尹喜的背影都觉得比往常更暖了些——他正坐在廊下,背对着灶房,手里翻着本线装的《黄帝内经》,阳光顺着他花白的头发往下淌,在青砖地上铺了片碎金。
檐角的铜铃还在响,风里带着香椿的香,混着灶膛里松木的烟火气,缠缠绵绵地绕着丹房转。玄元想,这功夫就像过日子,急不得,躁不得。就像等花开,今天浇点水,明天松松土,看着它在夜里悄悄鼓出花苞,看着花萼慢慢裂开道缝,再等着某个清晨,推开窗,忽而就撞见满枝的艳。
他把焯好的香椿芽挤干水分,切碎了拌进嫩豆腐里,豆腐是今早从村头王婶家换的,嫩得能掐出水。淋上香油,是去年新榨的,黄澄澄的,撒点盐,拌匀了,白的豆腐,绿的香椿,亮的香油,看着就喜人。
端出去时,尹喜正翻到“经脉别论”篇,手指在“饮入于胃,游溢精气”那行字上轻轻点着。阳光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像镀了层金,连他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光。
“先生,吃饭了。”
尹喜抬头,见玄元鼻尖沾了点白面粉,像只偷吃东西的猫,便伸手替他擦掉,指尖带着点糙,是常年握犁、捻药留下的茧,却温得很。“好,尝尝我徒弟的手艺。”
香椿拌豆腐的香混着茶香漫开来,丹田的暖意轻轻晃。玄元望着院外抽条的柳树,新绿的枝条在风里荡着,像少女的裙裾。他忽然觉得,这春天,是真的来了。不光是枝头的绿,不光是檐下的风,是心里那点暖意,终于顺着气脉,淌成了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