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来石臼,将药材倒进去,拿起青石杵捣起来。“咚咚”的捣药声在院里传开,黄精的黏液混着苦参的苦汁渗出来,带着股冲鼻的苦气,连檐下的麻雀都被惊得飞远了。“你且记住,肝虫怕‘嘘’字诀的木气,肺虫怕‘呬’字诀的金气,心虫怕‘呵’字诀的火气,脾虫怕‘呼’字诀的土气,肾虫怕‘吹’字诀的水气……六字诀对应五行,五行能克九虫,这便是天地间的生克道理。”
尹喜捣好药,取来张桑皮纸包好,递到玄元手里:“先煎药喝下,让药性在脏腑里走一圈,把虫惊动了,再用气赶,事半功倍。”
玄元捧着药包,苦气透过纸渗过来,呛得他鼻腔发酸。他按师父的吩咐去灶房煎药,药汁滚沸时,整间灶房都飘着苦香,连灶台上的铜壶都像是被染过,倒出的清水都带着点苦意。
喝药时,玄元捏着鼻子灌下去,药汁滑过喉咙,像吞了口烧红的铁,从喉咙一直烫到丹田。他刚放下碗,就觉脏腑里像有无数小针扎动,痒的、麻的、疼的,搅得他直皱眉。
“虫被惊动了,正是赶它的时候。”尹喜让玄元在静室盘膝坐下,自己站在他身后,掌心虚虚覆在他后心,“先运气入肝,用‘嘘’字诀的气劲,像用竹篾扫蛛网似的,把肝虫赶出来。记住,气要匀,劲要透,别让它钻回死角。”
玄元依言凝神,舌尖抵上牙膛,缓缓吐出“嘘”字。气从丹田升起,顺着肝脉往上涌,果然觉出点滞涩,像有东西在脉管里挣扎,滑腻腻的,带着股阴寒。他加了把劲,气劲陡然变锐,像根磨尖的竹篾往脉管里钻,心口猛地一抽,喉咙发痒,忍不住咳了一声,一口带着血丝的痰落在青砖上,像朵残破的红梅,腥气里还裹着点苦药味。
“这便是肝虫被赶出来的浊气。”尹喜递过清水,“别怕,虫被气劲伤了,才会显形。你看这痰里的血丝,不是你的血,是虫被碾碎的残体。”
玄元漱了口,重新坐定。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他依次用“呵”字诀赶心虫,气劲刚到心口,就觉那股赤虫在拼命扭动,像要往血脉深处钻,他咬着牙将气劲提得更足,直到喉咙发甜,吐出口带着红点的浊气,心口的闷胀才消了些;用“呼”字诀驱脾虫时,腹中一阵翻江倒海,酸水往上涌,他强忍着把气劲沉下去,直到呕出些带着药味的酸水,脾胃才觉得松快;用“呬”字诀除肺虫,咳得更厉害,痰里的腥气越来越重,最后咳出块黑褐色的黏液,落在地上,散发出腐木般的腥气,倒像是从老树根里挖出来的烂泥;用“吹”字诀逐肾虫时,后腰一阵发凉,像有冰块在里头滚,他咬着牙把气劲往下压,直到那股凉意顺着尾椎骨散出去,丹田才透出点暖意。
等九虫都赶得差不多,玄元已满头冷汗,贴身的中衣都湿透了,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尹喜端来一碗莲子羹,白瓷碗里飘着蜜色的糖霜,莲子在汤里轻轻晃,像团团白玉。
“九虫虽恶,却怕‘清’。”尹喜看着玄元额上的冷汗,用帕子替他擦了擦,“你看这莲子,长在污泥里,却能结出清心的果。人身的虫也一样,只要你气脉常清,心神常净,它们便无处滋生。就像晴天晒被子,把潮气都赶跑了,霉斑自然长不出来。”
玄元舀了勺莲子羹,清甜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刚才被虫搅乱的气脉渐渐平顺,丹田处的暖光比往日更亮些,像添了把柴的火,连带着四肢百骸都透着股松快。他忽然想起那些被赶出来的浊物,竟与自己平日的恶习一一对应:肝虫对应着易怒的性子,肺虫关联着贪凉的毛病,心虫牵连着浮躁的念头,脾虫依附着贪吃的欲望……原来这九虫,本就是自身浊念养出来的孽障。
“除虫不是一劳永逸的事。”尹喜将帛画折好,重新放进陶罐,盖上细纱,那细碎的爬动声仿佛小了些,却仍在罐底低低地响,“就像扫院子,今日扫净了,明日还会落灰。你得日日练气,时时净心,让气脉像山涧的活水,永远清亮,虫自然无处容身。若是偷懒懈怠,浊气一聚,它们便会卷土重来,比先前更猖獗。”
玄元望着陶罐里的帛画,忽然明白,这“九虫”原是自身的浊念、惰性、贪求化成的。药能驱虫,气能除虫,最终能断虫根的,还是那颗不被浊染的心。就像晒药,不光要翻晒,还得常通风,不然再好的药材也会发霉。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药架上投下斑驳的影,像谁在上面画了幅碎掉的画。玄元拿起那几味除虫的药材,放在鼻尖轻嗅,苦冽的气息里竟透出点清劲,像一把能劈开浊雾的剑。他知道,往后的修行路上,除了斩三尸,还得时时提着这口气,把藏在脏腑深处的“虫”,一条条、一寸寸,赶出去,赶干净。
陶罐被重新抱回藏经阁时,细纱里的爬动声已弱得几乎听不见。玄元抚平衣角,转身走向练气的石坪,每一步都踩得格外稳——他的战场,不止在身外的山巅云间,更在体内的五脏六腑,在那些看不见的角落深处。日头西斜时,他又练起了六字诀,“嘘、呵、呼、呬、吹、嘻”,每个字都吐得格外沉,气劲顺着脉管游走,像在细细擦拭着什么,要把那些藏在暗处的虫豸,彻底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