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亚低温治疗在严密到极致的监控下开始了。顾锦城被安置在NIcU最核心的隔离单元,周身连接着更多、更精密的仪器导线。物理控温毯覆盖着他挺拔却此刻无比脆弱的身躯,将他带入一场人为的、冰冷的“冬眠”。深度镇静与肌松药物使他彻底失去了自主活动的能力,甚至连最微弱的皱眉都无法做到,唯有床边多功能监护仪上那规律却略显缓慢的心电波形,以及代表着颅内压、脑灌注压的复杂曲线,证明着他生命的存在与医疗团队正在进行的无声战斗。
宋墨涵被允许在特定的探视时间,隔着巨大的观察玻璃窗看他。他安静地躺在那里,面容平和,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深沉的睡眠,唯有眉骨上方那道新鲜的缝合伤口,昭示着不久前的惊心动魄。他的胸膛在呼吸机的辅助下规律地起伏,冰冷的体温让他皮肤透着一种异样的苍白。她将掌心贴在冰凉的玻璃上,仿佛如此便能穿越屏障,感受到他皮肤下那顽强搏动的生命力。
“他现在听不到,也感觉不到。”苏迎医生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纯粹的医学事实,“但基础听觉通路是完好的。如果你想说些什么,理论上,神经层面可能存在潜在感知。这或许能提供一些良性的、非侵入性的刺激。”
宋墨涵感激地看了苏迎一眼。这位冷静到近乎淡漠的女医生,总是在最恰当的时候,给予她一种基于科学理性的支撑。她不需要空洞的安慰,需要的是这种能被数据和研究支撑的可能性。
于是,在每天有限的探视时间里,宋墨涵会穿上无菌隔离衣,坐在观察窗外的椅子上,低声对着话筒说话——那是连接到他床边微小扬声器的设备,声音会被直接传递到他的枕边。
她不再重复那些撕心裂肺的呼唤和祈求,而是换了一种方式。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他们相识以来的点滴,那些被紧张任务挤压得几乎遗忘的细节。
“顾锦城,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联合演习的医疗支援点见面吗?你胳膊被流弹划伤,我帮你缝合,你硬是咬着牙一声没吭,汗却把作战服都浸透了。我当时还想,这人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上次你休假,非要学着做糖醋排骨,结果把厨房弄得乌烟瘴气,最后我们只能叫外卖。你还记得那家店的名字吗?”
“秦朗今天在外面探头探脑,被护士长训了,那委屈的样子,跟你之前描述的一模一样……”
她的声音温柔而平稳,带着回忆特有的暖意,如同涓涓细流,试图润泽他干涸受损的神经荒原。她也会读一些军事杂志上的文章,或者简单地描述窗外的天气,“今天天气很好,阳光照进来,暖洋洋的。等你好了,我们推你出去晒太阳。”
她的叙述没有刻意煽情,只是日常的、琐碎的,却充满了生活本该有的烟火气。这是她目前唯一能主动为他做的事情,用声音构建一个安宁的、值得留恋的世界,对抗着仪器冰冷数据背后代表的未知与危险。
在宋墨涵每日的“声音治疗”中,她逐渐发现了一些微妙的规律。当她提及某些特定的事件,比如他们初次见面时他强忍疼痛的模样,或是他失败却执着的厨艺尝试时,监护仪上代表脑电活动的bIS数值,偶尔会出现极其轻微、转瞬即逝的波动,幅度虽小,却像是寂静深潭中投入的一颗石子,激起了涟漪。她将这一发现告诉了苏迎。苏迎调取了详细数据记录,对比分析后,确认了这种相关性并非偶然。“这说明,你的声音,特别是那些带有强烈情感印记的记忆,确实能够触及他意识的某个层面。”苏迎的肯定,让宋墨涵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做法。她开始更有针对性地选择讲述的内容,甚至尝试播放一些顾锦城曾经表示喜欢的、节奏舒缓的军旅歌曲。
霍霆深动用了所有资源,确保了顾锦城所在楼层的绝对安全,甚至协调了一支便衣警卫轮班值守在NIcU外围。他本人也几乎以医院为家,处理公务的间隙,总会来到观察室外站一会儿,沉默地看着里面生死未卜的战友,坚毅的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他偶尔会和宋墨涵简短交流几句,通报一下外部调查的进展(通常是没有太多实质进展),或者只是简单地问一句“他还好吗?”,得到宋墨涵同样简短的回应后,便再次陷入沉默。两个同样骄傲而内敛的人,在这种极端情境下,形成了一种基于对同一人深切关怀的、奇特而稳固的同盟。
霍霆深的调查并非全无头绪。他锁定了任务泄密的几个潜在环节,内部排查的压力极大。来看顾锦城,于他而言,既是牵挂,也是一种提醒——rederofthestoffaireandthevaeoftheanfightgforhislifeside.他有一次带来消息,声音压得很低:“对方动手很干净,但我们找到了一点痕迹,指向境外某个一直对我们特种作战单位很‘感兴趣’的组织。老顾之前带队端过他们的一个训练营,结过梁子。”这个消息让宋墨涵的心更沉了几分,但也让顾锦城此刻的遭遇有了更清晰的背景——这不是意外,而是蓄谋已久的报复。仇恨与责任交织,让这场守护与等待,更添了几分沉重与紧迫。
这天下午,宋墨涵刚结束一次“声音治疗”,从观察室出来,迎面遇到一位身着笔挺军装、肩章显示着不俗军衔的中年男子。他约莫五十岁年纪,身材保持得极好,面容与顾锦城有五六分相似,但线条更为冷硬,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长期居于上位形成的威严气场。他身后跟着一位气质温婉、衣着得体,但眼眶通红、难掩憔悴的中年女士。
“是宋墨涵医生吗?”中年男子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宋墨涵瞬间明白了他们的身份——顾锦城的父母。她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点了点头:“是的,伯父,伯母,你们好。”
“我是顾震霆,锦城的父亲。”顾震霆的目光如探照灯般在宋墨涵脸上扫过,带着审视的意味,“锦城现在情况怎么样?”他的语气直接,甚至有些咄咄逼逼,是典型的军人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