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锦的白马刚踏出黑石峪关三里地,风雪里就滚来一道染血的身影。是镇北军的斥候,甲胄被划开几道深口子,冻得发紫的嘴唇哆嗦着,见了她便“噗通”跪地:“霍小姐!
不好了!苍狼族联合北狄骑兵,突然偷袭西城门!将军……将军为了掩护士兵撤退,被流箭射伤!大公子带着先锋营救援,反被敌军困在了城西峡谷!”“什么?”霍锦猛地勒住缰绳,白马人立而起,蹄子踏碎了地上的薄冰。
她浑身一震,刚压下去的悲痛瞬间被惊惶冲散,指尖攥着的楠木簪硌得掌心生疼——她怎么也没想到,这趟京城之行,竟连城门都没出,就撞上了这般绝境。
“西城门现在怎么样?”她翻身下马,声音虽颤,却强迫自己冷静。斥候咳着血,断断续续道:“敌军攻势太猛,西城门的城墙被撞塌了一角!副将们在中军大帐争执不下,没人敢做主……防线快撑不住了!”
风卷着雪粒砸在脸上,霍锦抬头望了一眼雁门关的方向,城楼上的狼烟直冲云霄,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厮杀声,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她想起父亲霍宴平日里挺拔的身影,想起大哥霍景域笑称“妹妹的医术比长枪还管用”的模样,又想起萧夜爵在野狼谷对她说的“护好自己,也护好北凉”,眼底的慌乱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凛冽的坚定。
“回关!”她翻身上马,声音陡然拔高,“速回中军大帐!”
白马载着她,在雪地里疾驰,蹄印溅起的雪沫子落在她素白的衣裙上,转眼就冻成了冰。
刚到关下,就见伤兵们源源不断地从西城门退下来,有的断了胳膊,有的瘸了腿,嘴里哼着疼,眼里却满是慌乱。一个老军医蹲在雪地里,正给一个伤兵包扎伤口,见了姜清鸢,急忙起身:“霍小姐!您可回来了!将军在帐里昏迷着,大公子被困,这可怎么办啊!”
霍锦没答话,只是快步走向中军大帐。帐帘被风刮得“哗啦啦”响,刚一掀开,里面的争执声就扑面而来——几个副将脸红脖子粗地吵着,有的说要立刻派兵去救霍景域,有的说要先守住西城门,还有的说要向朝廷求援,乱得像一锅粥。
“都住口!”
霍锦的声音不算大,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威慑力,帐内瞬间安静下来。副将们回头见是她,脸上都露出诧异之色,一个络腮胡副将皱着眉:“霍小姐?您不是要去京城吗?这里是中军大帐,不是医帐,您来这儿做什么?”
“来接管指挥权。”霍锦走到帐中央的帅案前,目光扫过众人,眼底没有半分怯懦。她的视线落在帅案上那面倒在一旁的帅旗上,旗面绣着“霍”字,此刻沾着血污,耷拉着,像极了此刻摇摇欲坠的黑石峪关。
“接管指挥权?”络腮胡副将嗤笑一声,“霍小姐,末将佩服您的医术,可打仗不是治病!将军昏迷,大公子被困,您一个女子,怎么指挥得了镇北军?”其他副将也纷纷附和,眼里满是质疑——在他们看来,霍锦不过是个会治病的贵女,哪里懂行军打仗?
霍锦没急着反驳,只是缓缓抬起手,从贴身衣襟里取出一枚鎏金兵符。兵符通体泛着冷光,一面刻着“北境镇防”,一面刻着一个“爵”字,正是萧景墨之前交给她的。
那时他还笑着说:“霍锦,这兵符你拿着,若我不在北疆,你持此符,可调动镇北军半数兵力。镇北军是北凉的屏障,也是你我最后的退路。”
当时她还嗔怪他多心,如今却成了支撑黑石峪关的救命稻草。
“诸位认得这兵符吗?”霍锦将兵符举在眼前,声音沉稳,“这是太子殿下亲授的兵符,殿下曾言,若北疆有急,我可持此符暂代指挥。”
帐内瞬间鸦雀无声。副将们的目光落在兵符上,眼里的质疑渐渐变成了震惊——那“爵”字刻得龙飞凤舞,正是萧夜爵的笔迹,兵符的制式也是皇室亲授的样式,做不了假。
他们想起太子殿下对霍小姐的看重,想起之前太子在北疆时,常与霍小姐一起查看防务,心里的疑虑不由得消了大半。
络腮胡副将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就见霍锦转身走向帅案后的沙盘,指尖落在西城门的位置,眼神锐利得像一把出鞘的剑:“西城门城墙塌了一角,敌军必然会集中兵力猛攻那里,我们不能硬守,得用巧劲。”
她的指尖沿着沙盘上的河流移动,停在城西峡谷的上游:“大哥被困在峡谷,峡谷两侧是悬崖,敌军只能从谷口进攻。
我们派一队轻骑兵,从上游顺流而下,绕到敌军后方突袭,既能解大哥之围,又能打乱敌军的部署。”
接着,她又指向北城门:“苍狼族的骑兵擅长平原作战,北城门地势开阔,容易被突破。
我们在城门外挖三道陷阱,陷阱里铺上尖木,再撒上易燃的火油,敌军骑兵冲过来时,点燃火油,既能阻挡他们,又能震慑军心。”
最后,她看向帐外:“伤兵们不能白受疼,让回春堂的医婆和弟子们都来帐外救治,所有轻伤士兵,包扎好后立刻归队,守住城墙。告诉兄弟们,我们守的不是城门,是身后的家园,是北凉的太平!”
她的语速不快,却条理清晰,每一句话都切中要害。副将们看着她指尖在沙盘上移动的模样,看着她眼底的坚定,想起之前她在战场上救死扶伤的身影,想起太子殿下对她的信任,心里的质疑彻底消失了。络腮胡副将率先单膝跪地:“末将遵命!愿听霍小姐调遣!”
其他副将也纷纷跪地:“愿听霍小姐调遣!”
帐外的风雪似乎小了些,阳光透过帐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霍锦的脸上,竟透出几分英气。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帅案上的令旗,掷给络腮胡副将:“你带五百轻骑兵,立刻去城西峡谷上游,务必救出大哥!记住,速战速决,不可恋战!”
“末将遵令!”
“你,带两百士兵,去北城门挖陷阱,火油从军需库取,半个时辰内必须完工!”
“是!”
“你,去帐外安抚伤兵,告诉他们,只要守住黑石峪关,我霍锦保证,回春堂会治好每一个兄弟!”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从霍锦口中传出,中军大帐里的混乱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绷的有序。
苏轻晚不知何时站在了帐口,看着帐中央那个素白的身影,眼里满是敬佩——那个前几日还蜷缩在雪地里痛哭的姑娘,此刻竟成了黑石峪的主心骨。
霍锦安排好防务,刚要转身去后帐看父亲,就见一个医婆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霍小姐!将军醒了!可是他刚一醒就挣扎着要去西城门,我们拦不住啊!”
霍锦心里一紧,立刻往后帐跑去。后帐里,霍宴靠在榻上,脸色苍白,胸口缠着厚厚的纱布,纱布上还渗着血。他正挣扎着要下床,见姜清鸢进来,急声道:“锦儿!你怎么还在这儿?快……快去京城!黑石峪关有我……”
“爹,您别动!”霍锦快步上前,按住他的肩膀,“京城的事不急,黑石峪关现在更需要人。
我已经接管了指挥权,大哥很快就能被救回来,西城门也安排好了防务,您放心养伤。”
霍宴愣了一下,看着女儿眼底的坚定,又看了看她手里的兵符,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叹了口气,眼里既有欣慰,又有心疼:“是萧夜爵那孩子给你的兵符吧?这孩子,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