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指着山腰上疯玩的孩子们说:“这六个人,跟被杀的狗、飘流的猪、拿着瓢乞讨的乞丐有什么区别呢?
都是重于名而轻于死,不珍惜生命根本的人!我们的学堂不要那些掌控天下的舆论,愚弄世人的腐儒。
他们穿着儒服,言行矫揉造作,用来迷惑世人、朝廷以求取富贵。
我们只教人之常情:眼睛想要看色彩,耳朵想要听声音,嘴巴想要尝滋味,志气想要就去满足。
谁欺负我们就揍他,谁伤害我们就杀了他,没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有仇马上就报,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人生高寿不过百岁,中寿八十,低寿六十,除去疾病、死丧、忧患的时间,
其中快意的时光能有多少,要格外珍惜。
天地是无穷的,人的生死却是有限的。
将有时限的生命,寄托在无穷的天地之间,其迅疾如同白马飞驰过缝隙一样。
所以,凡是让人扭曲、压抑自己人性的老师,都不是通晓大道的人。
也可以说就是个伪君子!”
李文渊踉跄后退,扶住椅背才站稳。
他嘴唇颤动,想引用经典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双始终透着清高自许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徐江这才恍然大悟,惭愧地低下了头。
墨白淡淡的说:“七星山要的不是空谈仁义道德的圣人门徒,要的是能办实事的人。李举人,请回吧。”
李文渊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那间偏厅的。
山风拂面,他感觉像把刀子刮过他滚烫的脸皮。
来时自信以为墨白会为自己的学识折服,奉为上宾。如今只剩下满心的狼狈和一种被鄙视的羞耻。
“盗跖问孔”的故事,像一根楔子,钉进了他信奉了一生的道统壁垒之上,让他满心愤懑又不知如何驳斥?
圣人都败了,何况自己。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长衫,袖口的硬挺硌着手腕,提醒着他一生的清贫与坚守。
可这坚守,方才被人毫不留情地斥为“无用”。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圣贤语录翻滚着,却一句也抓不住,压不下那“对天下有何用处?”的诘问。
他失魂落魄地沿着山路往下走,与一队换防下来的士兵擦肩而过。
那些士兵衣着怪异,干净利落。
眼神还有种他从未见过的锐利和生气。
他们看了他一眼,目光平淡,没有在老家时,百姓见到他时的尊敬,也没有看到他破旧衣衫时的鄙夷。
就像看着一块路边的山石。
这漠然,比轻视更让他难受。
山脚下,是新建的居民区。
炊烟袅袅,几个刚从服装厂下工的女子说笑着走过。
她们穿着统一的绿色收腰上衣,绿色长裤,头发利落地挽起,脸上是健康的红润。
谈论着工钱,声音清脆,没有半分扭捏。
“伤风败俗……”
李文渊嘴唇动了动,想重复这句话,却发现怎么也吐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