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或许是程墨的态度让她有了一丝安全感,又或许是压抑了太久的痛苦需要倾诉,女孩终于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开口:“我……我叫艾米丽……家……没有家了……”
她讲述了一个在海贼世界底层司空见惯的故事。
她的父母只是普通的渔民,因为无法缴纳王国为了凑齐供奉给天龙人的“天上金”而不断追加的沉重赋税,被凶恶的王国军直接从家里抓走,据说已经被卖去了远方做奴隶。
她因为当时恰好去海边捡贝壳,躲过一劫,从此成了孤儿。
女孩独自一人在贫民窟和这片被海贼与王国军轮流蹂躏的废墟里,像野草一样挣扎求存。
泽法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劈中,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墨镜遮挡了他的眼神,但他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左手暴露了他内心的剧烈震动。
天上金……奴隶……王国军……
当年的他,对于奴隶制度,对于天龙人的特权,对于世界政府默许甚至纵容的诸多黑暗,又何尝没有过愤怒和不满?
但最终,他还是慢慢妥协了,学会了视而不见。
他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缉拿海贼”这一件事上,用“海贼是万恶之源”来麻痹自己。
他强迫自己相信,只要扫清了海上的恶徒,就能给这片大海带来安宁与正义。
此刻,艾米丽那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恐惧与憎恨,像一面冰冷的镜子,照出了他曾经的逃避和自欺欺人。
这恨意并非针对海贼,而是指向了那件他曾经身穿、引以为傲的“正义”大衣所代表的体系!
程墨自始至终没有再说话,他没有去看泽法复杂难明的脸色,也没有对艾米丽的遭遇发表任何评论。
他只是默默地从怀里取出一个不大但沉甸甸的钱袋,里面装着他这段时间行医所得的部分贝利。
他将钱袋轻轻地塞进了艾米丽那只瘦小、粗糙的手里。
程墨低下头,靠近女孩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藏好,别让任何人看见,活下去。”
艾米丽握紧了手中那带着程墨体温的、沉甸甸的钱袋,又抬头看了看程墨那双平静却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她眼中的恐惧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野草被点燃般的光芒。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转身跑向不远处一个用破木板和烂帆布搭成的、勉强能称之为“家”的窝棚。
很快,她又跑了回来,小手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她跑到程墨面前,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
里面是一朵用粗糙的、有些脏污的彩纸精心折叠而成的小花,花瓣的形状甚至能看出折叠者的用心。
她将纸花塞进程墨手里,仰着小脸,脏兮兮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认真。
“大哥哥,谢谢你救了我……我,我以后也要成为像你一样的医生,治好大家的伤!我……我一定会活下去的!”
程墨看着手中那朵粗糙却充满生命力的纸花,感受着那微不足道的重量,罕见地愣了一下。
泽法站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女孩跑远的背影,语气复杂,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对程墨说道:“你……给了她一个活下去的梦想啊。”
程墨微垂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的目光越过手中那朵脆弱的纸花,看向远处那片在战火中化为废墟的城镇……
以及更远方,那隐约可见的、属于贵族和王族的、灯火辉煌的华丽城区。
他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调低声说道:
“医生么……这片大海上,医生可以治愈身体,却治不了……已经病入膏肓的世界。”
这句话声音不高,却如同裹挟着万钧之力的重锤,狠狠砸在了泽法的心上。
他瞬间脸色煞白,高大的身躯仿佛都佝偻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