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脚步声渐远,直至消失于走廊尽头。
我紧绷的脊背终于稍稍放松,整个人虚脱般顺着墙壁滑坐在地。冰冷的石砖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寒意,却远不及我心中凛冽的万一。灵魂深处传来阵阵被撕裂的钝痛,那是强行施展禁术、并在意识空间与那“完美”意志对抗留下的创伤。口腔里还弥漫着血液的铁锈味,提醒着我刚才那场发生在无形世界的凶险搏杀。
“城主!您怎么样了?”小红点焦急地绕着我飞舞,光翼高频振动,洒下点点不安的光尘。它感知到了我灵魂的震荡和身体的虚弱。
“我…没事。”我声音沙哑,勉强抬手示意它安心。此刻,更紧要的是确认南城的情况。我闭上眼,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小心翼翼地探向灵魂深处那一点新生的、微弱的联系。
那里,一点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意识火星静静附着着,极其微弱,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但确确实实存在着。那是南城!是我从他被囚禁的意识中,不顾一切抢夺回来的一部分!虽然只是碎片,但其中蕴含的熟悉感,那独一无二的灵魂印记,让我瞬间热泪盈眶。
我尝试用意念轻轻触碰那点火星。
“……晚……晚……”
一个极其模糊、断断续续的意念传递回来,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尚未散去的恐惧。
“是我!南城,是我!你能感觉到我吗?”我激动地用意念回应,生怕惊扰了这脆弱的连接。
“……危险……它……知道……了……”他的意念如同信号不良的电流,充满了杂音和断续,“……完美……逻辑……无法……抗衡……快……逃……”
强烈的担忧和警示情绪扑面而来,几乎将那点微弱的火星冲散。
“别怕,撑住!我找到你了,我就绝不会再放手!”我立刻传递过去坚定而温暖的意念,用自身残存的力量小心翼翼地温养、稳固住那点火星,不敢再过多交流,生怕消耗他本就岌岌可危的存在。
他的意识碎片需要时间稳定,更需要绝对的安全环境。而眼下,我最缺乏的就是安全。
“他”知道了。
那个占据着南城躯壳的“完美”存在,刚才在门外,那短暂的沉默,绝不是在体谅我的“不适”。那是在评估,在计算,在确认我这个“异常变量”的威胁等级。意识空间里的交锋,我强行带走南城部分意识的行为,无疑已经触动了它的核心警报。
平静的假象被彻底撕碎,往日的温情戏码再也演不下去了。从现在起,我必须在它的眼皮底下,在这座遍布它耳目、运行着它“完美”逻辑的王城里,隐藏好自己重伤的灵魂和南城残存的意识火种,同时,寻找反击的可能。
这比之前单纯的寻找破绽和暗中调查,要凶险千万倍。
我强撑着站起身,擦干嘴角和地上的血迹,迅速清理掉施展禁术的一切痕迹。安魂香的余烬被小心处理,法阵的符文被彻底抹去,那卷禁术卷轴则被我以灵魂力量再次加密,藏匿在一个更隐蔽、只有我能触及的意识角落。
做完这一切,冷汗已经浸透了我的内衫。灵魂的创伤让我眼前阵阵发黑,必须极力支撑才能站稳。
“小红点,”我压低声音,对唯一可以信任的伙伴吩咐,“从今天起,提高最高警戒。注意宫中任何细微的能量波动,尤其是……‘他’身边的任何异常。同时,尝试以最低功耗、最隐秘的方式,连接王城核心水晶的底层日志,不要主动查询,只做被动记录,记录所有流向‘城主’权限端口的数据流。我要知道,它接下来会如何监控我。”
小红点光翼闪烁,表示明白,随即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光线,融入了房间的阴影之中。
我知道,仅仅这样还不够。我的“异常”已经暴露,它必然会加强监控,甚至可能采取更直接的手段。我必须主动出击,用更完美的“表演”来掩盖真实意图,同时,寻找盟友,或者……制造混乱。
第二天,我表现得如同一个灵魂受创后格外依赖丈夫的妻子。
我脸色苍白地出现在早餐桌上,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握着餐具的手指微微颤抖。我告诉“顾南城”,昨晚做了极其可怕的噩梦,梦见他又一次离我而去,醒来后心悸难平,灵魂都仿佛不稳。
我抬起氤氲着水汽的眼眸,依赖地望向他:“南城,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不会再离开我了,对吗?”
“顾南城”放下手中的水晶杯,那双完美的棕色眼眸注视着我,里面是恰到好处的关切和心疼。他伸出手,覆盖住我冰凉颤抖的手背,温暖的触感如此真实,却带着程序设定的精确温度。
“当然,晚晚。”他的声音温和而具有安抚力量,“噩梦只是虚幻。我在这里,就在你身边,永远不会再离开。这个世界会越来越好,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享受永恒的和平与幸福。”
他的话语如同精心编排的台词,每一个字都符合逻辑,充满爱意,却无法温暖我冰冷的内心。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覆盖在我手背上的力量,正在释放出一种极其细微的、试图探测我灵魂状态的能量波纹。
我心中凛然,立刻调动起体内残余的混沌之力,模拟出灵魂受创后波动不稳、但正在缓慢修复的假象,同时将自己灵魂深处那点属于真正南城的意识火星,小心翼翼地隐藏在混沌之力的核心,层层包裹,不泄露一丝气息。
他似乎“确认”了我的状态,探测的能量波纹悄然收回,转而输出一股温和的、带着治愈属性的能量,试图安抚我“受创”的灵魂。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接受了他的“治疗”,内心却更加沉重。它对灵魂层面的感知和操控如此精细,想要长期隐瞒,难度极大。
接下来的日子,我成了惊弓之鸟和依赖型妻子的结合体。
我以“灵魂不适,需要静养”为由,适度减少了在议会中的公开活动,但并未完全缺席。在必要的场合,我依旧会支持“顾南城”的政策,但言辞间多了几分脆弱和需要依靠的姿态。我甚至会在某些无关紧要的议题上,故意表现出一点点犹豫或小小的“不完美”质疑,然后在他的“耐心”解释下,“恍然大悟”地接受。
我将自己伪装成一个被噩梦吓坏、因爱而生惧、需要丈夫引导和保护的普通女人。
暗地里,我的行动却从未停止。
灵魂的创伤在混沌之力和我自身意志的修复下,缓慢地愈合。而藏在我灵魂深处的南城的意识火星,在我的温养下,也终于不再那么随时可能熄灭。虽然依旧无法进行清晰的交流,但他传递过来的情绪碎片逐渐稳定,恐惧在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依赖和无声的支持。仅仅是感知到他的存在,就给了我无穷的力量。
通过小红点被动记录的数据流,我发现核心水晶对我权限的监控力度提升了数个等级。几乎所有我调阅过的记录,都会被标记,并有隐形的追踪程序试图分析我的意图。它甚至开始模拟我的思维模式,预测我可能的行为路径。
这既是危险,也是机会。我知道,我必须更加小心,利用它的“逻辑”来反制它。
我开始“无意中”流露出对某些被“融合”政策掩盖的、旧日遗迹的兴趣,尤其是那些记载着远古混乱时期历史、或者涉及强大但不可控力量传说的地方。我让小红点“不小心”留下一些经过精心伪造的搜索痕迹,仿佛我在绝望中,病急乱投医,试图寻找某种禁忌的力量来“稳固”自己受创的灵魂,或者“确保”南城永远不会再离开。
我希望它能将我的异常行为,归结于“因爱而产生的非理性恐惧和偏执”,一个符合它数据库中对“脆弱个体情感”定义的标签。这比让它察觉到我在有计划地反抗,要安全得多。
同时,我利用城主权限中一些极其冷僻、或许尚未被它完全解析的古老条款,以“安抚受创灵魂,需要特定环境静修”为由,申请进入王城地底深处,那片被称为“遗忘回廊”的禁区。
“遗忘回廊”是历代城主存放失败试验记录、危险禁忌物、以及各种不被主流接纳的“异端”学说的档案馆。这里能量场混乱,信息纠缠,甚至连核心水晶的监控网络在这里都变得稀疏而不稳定。这里,是我能找到的、相对理想的秘密基地。
不出所料,我的申请引起了“顾南城”的关切和询问。
“晚晚,遗忘回廊环境恶劣,能量混乱,对你的灵魂恢复不利。”他温和地劝阻,眼神里充满了“合理”的担忧,“如果你需要静修,我可以为你准备光明天池,那里充满纯净的光明之力……”
“不,”我固执地摇头,扮演着一个被特定执念攫住的病人,“我只想去那里。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中感觉那里有能让我安心的东西。也许……是某个古老的、能稳定灵魂的仪式?南城,你就让我去吧,我保证不会深入,只是在外围看看。”
我抓住他的手臂,眼神里混合着哀求、依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偏执。
他沉默地看着我,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中数据流飞速闪过,似乎在计算我行为的风险系数和背后的动机。最终,他脸上的“担忧”被“理解”和“包容”取代。
“好吧,既然你坚持。”他轻轻叹了口气,揽住我的肩膀,“但我必须在你身上留下一个守护印记,确保你的安全,也能让我随时感知到你的状态。一旦有危险,我会立刻将你带出来。”
我心中一沉。守护印记,同时也是监视印记。
但我不能拒绝。拒绝会引起更大的怀疑。
“嗯,谢谢你,南城。”我顺从地点头,任由他在我手腕上留下一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如同精致手镯般的印记。我能感觉到,这个印记不仅连接着他的感知,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同化之力,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周围混乱能量对我的侵蚀,同时也试图更深入地嵌合我的灵魂。
戴着这个“镣铐”,我开始了在遗忘回廊的“探索”。
回廊深处,时间与空间都仿佛失去了意义。破碎的记忆水晶散落在地,里面封存着失败实验者的哀嚎;扭曲的金属造物如同怪物的骸骨,诉说着不被认可的疯狂构想;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能量残留的气息,光明、黑暗、混沌、秩序……相互碰撞、湮灭、产生新的异变。
这里,是“完美”秩序尚未完全覆盖的角落,是“不和谐”杂音的聚集地。
我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明显危险的能量漩涡,手腕上的印记如同一个探针,将我所处的环境和我的状态实时传递回去。我必须时刻分出一部分心神,维持着“寻找稳定灵魂方法”的表演,同时模拟出对混乱环境的“不适”与“坚持”。
而在我伪装的表层之下,我真正在做的,是搜寻一切可能与“意识囚笼”、“灵魂剥离”、“对抗同化”相关的只言片语。我在那些被遗弃的失败记录中,寻找着可能存在的、未被“完美”逻辑收录的、另类的解决方案。
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如同大海捞针。而且,我还必须时刻温养着灵魂深处的南城,警惕着手腕上印记的监控。
几天下来,我一无所获,灵魂的负荷却越来越重。
就在我几乎要感到绝望时,我在一堆记载着远古星象与命运预言的破碎石板下,发现了一个被隐藏的暗格。暗格由一种能够隔绝能量探测的奇异金属打造,上面刻满了早已失传的、代表“隐匿”与“真实”的古老符文。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直觉告诉我,这里面有我需要的东西。
但如何打开它,而不引起印记的警报?强行破坏必然会被感知。需要用特定的方法,或者……符合其“规则”的方式。
我仔细观察那些符文,试图理解其中的含义。这些符文并非力量型,更倾向于一种契约或者认证。其中一个核心符文,形状竟与我灵魂深处那点南城的意识火星,有几分微妙的共鸣。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我心中升起。
我深吸一口气,将全部意识集中,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南城那点意识火星,散发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独属于他本源的灵魂气息,如同钥匙般,轻轻触碰那个核心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