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水在脚下发出“咕叽”的声响,像某种黏腻的舌头在舔舐鞋底。我攥着沈墨的胳膊,他后颈的青灰色印记还在发烫,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灼人的温度,像块刚从火堆里捞出来的烙铁。
“往这边走。”沈墨突然拐进右侧的岔路,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墙上的涂鸦——歪歪扭扭的“沈”字被人用红漆划了个叉,叉尖上还沾着半片干枯的指甲。这是上周才出现的标记,当时我们以为是哪个混混的恶作剧,现在看来,更像是“回声”留下的路标。
岔路尽头的铁栅栏锈得只剩几根筋,沈墨用刀柄一撬就开了,断裂的铁条上挂着一缕湿漉漉的黑发,长度和小雅的辫子差不多。我突然想起刚才在水面上漂浮的粉色校服,胃里一阵翻涌——那校服的领口有个小草莓刺绣,是小雅妈妈亲手缝的,上周我还在她书包上见过。
“它在消化那些意识。”沈墨的声音压得很低,他捡起那缕头发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猛地皱起,“有福尔马林的味道,还有……医院太平间的冷气。”
我突然想起三个月前的新闻:市医院太平间丢了三具尸体,都是溺水死的,家属闹了好几天,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当时没人把这事和湖里的怪东西联系起来,现在想来,那些尸体恐怕早就成了“回声”的养料。
手电筒的光束突然在前方两米处亮了起来。那里的积水比别处深,水面上漂浮着一层白色的泡沫,像打翻的牛奶。泡沫里裹着半张身份证,照片上的男人穿着警服,嘴角有颗痣——是张警官,上周他还来学校问过小雅失踪的事,说要带我们去警局做笔录。
“张叔的意识也被吞了。”我的声音在发抖,“它在收集和我们有关的人。”
沈墨突然拽着我往后退了两步。泡沫橡胶手套,是警局标配的那种蓝色丁腈手套,指尖沾着点暗红色的血,和沈墨肉瘤里渗出的血一模一样。
“它在模仿张叔查案。”沈墨的刀又弹开了,刀刃在光线下泛着冷光,“这幼体比刚才那只聪明,知道用我们信任的人做诱饵。”
漩涡突然扩大,泡沫“啵”地破了,露出,里面淌着乳白色的液体,像稀释过的福尔马林。它张开嘴,发出的却不是张警官的声音,而是小雅的哭腔:“若曦姐姐,我好冷啊,这里好多手在抓我……”
“别信它!”沈墨突然把手里的纱布往漩涡里扔,肉瘤的血滴在水面上,那模糊的脸瞬间扭曲起来,黑洞般的眼眶里涌出更多白色液体,“它在消化小雅的意识,现在说的每句话都是从她记忆里扒下来的!”
我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去年冬天我带小雅去滑冰,她不小心掉进冰窟窿,是我把她拉上来的。当时她也是这么哭的,说水里有好多手在拽她的脚,现在想来,那些手恐怕早就成了“回声”的一部分。
“它怕你的血。”我盯着漩涡中心,那里的白色液体正在冒烟,“沈墨,你的肉瘤是不是和湖里的影子有关?”
沈墨突然闷哼一声,他捂着胳膊蹲下去,纱布它咬过我的胳膊。”他的声音发颤,“这肉瘤像是它留下的根,每天都在长,我能感觉到里面有东西在动。”
漩涡里的那张脸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牙齿,每个牙缝里都塞着根头发——黑色的、棕色的、还有几根花白的,像是从不同人头上薅下来的。它发出一阵刺耳的笑,这次是张警官的声音:“沈墨,林若曦,跟我回警局一趟,有人举报你们偷了医院的尸体。”
“它在混淆我们的记忆!”我突然想起张警官的警号是0719,上周他给我们看证件时我特意记过,但这张脸说出来的警号却是0791,差了两个数字,“真正的张叔绝不会记错自己的警号!”
沈墨猛地站起来,刀劈在漩涡边缘,黑色的汁液溅了我们一身。那味道比尸臭还难闻,混杂着消毒水和腐烂水草的气息,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它在长大。”沈墨的声音带着恐惧,“刚才那只只能模仿两三种声音,这只已经能切换四个人的意识了。”
漩涡突然炸开,不是往上溅,是往四周扩散,积水像被无形的手推开,露出了叉,有的还留着新鲜的刻痕——小雅的名字就在最中间,旁边是张警官的名字,还有三个月前在湖里淹死的那个大学生。
“这些人都和湖有关。”我蹲下去摸那些刻痕,水泥地冰凉刺骨,“它在按名单吞噬意识。”
沈墨突然拽了我一把。刚才那张模糊的脸浮到了我们头顶,悬在半空中,黑洞般的眼眶正对着我们。它的身体比刚才大了一倍,半透明的皮肤里裹着更多东西——一只警用手电筒,半截红领巾,还有半块啃剩的玉米,是王大爷每天早上必吃的那种。
“它在拼凑我们的生活。”沈墨的刀在发抖,“小雅的红领巾,张叔的手电筒,王大爷的玉米……它在模仿我们身边的一切。”
那东西突然发出一阵婴儿的哭声。我浑身一僵——那哭声和我弟弟的一模一样。去年弟弟在湖里玩水时溺死了,尸体到现在都没找到,当时他就是这么哭的,说水里有个姐姐在叫他。
“若曦,快过来。”那东西突然切换成我弟弟的声音,黑洞般的眼眶里流出透明的液体,像眼泪,“弟弟找到你了,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我的腿像灌了铅,根本迈不开步。沈墨突然给了我一巴掌,打得我脸颊火辣辣地疼。“别信它!”他的声音在嘶吼,“你弟弟的尸体上周被冲到下游了,法医已经确认过了!”
我这才回过神。上周三确实接到过警局的电话,说在下游发现了一具儿童尸体,dNA比对和我弟弟一致,但我一直不敢去认,总觉得他还活着。原来这念想被“回声”捕捉到了,成了引诱我的诱饵。
“它在读取我们的执念。”我擦掉眼泪,声音发颤,“你爸的失踪,我妈的离开,我弟弟的死……这些没放下的事,都成了它的养料。”
沈墨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是他平时削铅笔用的那种。他拽过我的手,在我掌心划了道口子,鲜血瞬间涌了出来。“用你的血试试。”他盯着我掌心的血,“你妈的心在你身体里,说不定它也怕这个。”
我刚要把血往那东西身上抹,沈墨突然按住我的手。那东西半透明的皮肤里突然浮现出一个新的影子——穿着碎花裙,扎着大波浪,是我妈年轻时的样子。她正对着一个男人笑,那男人背对着我们,穿着件蓝色工装,后颈有颗痣,和沈墨的位置一模一样。
“是他们。”沈墨的声音在发抖,“我爸和你妈。”
我妈在那男人耳边说了句什么,男人突然转身,我看清了他的脸——和沈墨有七分像,但眼神更凶,嘴角也有颗痣。他手里拿着块石头,上面有星星的纹路,正是星图的碎片。
“他们在藏碎片。”我盯着那画面,“你爸手里的碎片,和我们刚才拼起来的一模一样。”
那东西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半透明的皮肤里冒出黑烟。我妈和沈叔叔的影子开始扭曲,像被人揉皱的纸。他们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像是在争吵,又像是在求救。
“左三右四……”我妈在喊,声音断断续续,“上七下九……”
“碎则安……”沈叔叔的声音紧随其后,“聚则乱……”
这是刚才完整星图出现时,他们一起念的咒语。现在被“回声”重新拼凑出来,却带着种说不出的诡异。
“他们在教我们怎么对付湖里的东西。”沈墨突然明白过来,“这咒语不是在保护星图,是在教我们怎么用它。”
那东西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叫,半透明的皮肤开始收缩,里面的影子和杂物都在往中间挤,像是要凝聚成一个实体。积水被它吸得往上飞,在半空中形成一张网,朝着我们的方向罩过来。
“快跑!”沈墨拽着我就往回跑。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东西已经凝聚成了人形,穿着沈叔叔的蓝色工装,扎着我妈的大波浪,脸却是模糊的,分不清是男是女。它的手里拿着两块星图碎片,正往一起拼。
“它想自己拼出完整的星图!”我突然意识到,“刚才那只被我们毁掉后,这只幼体吸收了它的残骸,知道怎么用星图了!”
沈墨突然停下脚步,从胳膊上扯下那块渗血的纱布,往身后扔去。肉瘤的血滴在地上,那东西果然顿了一下,似乎被血腥味吸引了。“它还没完全成熟,对肉瘤的血更敏感。”沈墨喘着气,“但这只能拖延几分钟。”
我们拐进另一条岔路,这里比刚才的路更窄,墙壁上布满了弹孔,像是以前发生过枪战。沈墨说这里是几十年前的地下掩体,抗战时留下的,后来被改成了下水道的一部分。
“我爸以前带我来过这里。”沈墨的声音在发抖,“他说这里藏着能毁掉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