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山峰被押走,人群渐渐散去。济公却没有远离,他摇着破蒲扇,踢踏着那双露趾的破僧鞋,晃晃悠悠地转到了西关另一条热闹的街市上。阳光正好,晒得人懒洋洋的,街边店铺的伙计们有的在打盹,有的在闲聊。
这时,济公的目光被绒线铺门口的一幕吸引了。只见铺子掌柜余得水,一个穿着绸衫、面皮白净的中年人,正站在门口,对着一个蹲在墙角太阳地里、愁眉苦脸的人说着话。那蹲着的人,腿上长着一个触目惊心的疮口,形似人面,脓血模糊,正是跑堂的李三德。
余得水摇着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虚伪的同情:“李老三,你这腿还没好利索?啧啧,瞧这疮,真是受罪啊。”
李三德唉声叹气,满脸绝望:“余掌柜,别提了!这叫什么‘人面疮’,是阴债!大夫都说难治。我要是死了,家里老小可怎么活?”他一家五六口人,全指着他跑堂挣点辛苦钱过活。之前在南门外段家茶楼跑堂,因为他为人勤快和气,竟把个快关门的买卖做得红火起来,掌柜的也高看他一眼。可自打得了这怪疮,工也做不了,家里眼看就要断炊。
余得水假惺惺地拍着胸脯:“唉,都是街里街坊的。你也别太愁,实在不行,我帮你凑点钱,找个好大夫瞧瞧?花个几吊钱,我能帮衬就帮衬。”他心想这“人面疮”是出了名的恶症,十有八九治不好,说几句便宜话也无妨。
话音刚落,济公就凑了过去,蹲在李三德旁边,歪着头打量那疮口:“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你这腿是怎么个讲究?”
李三德哭丧着脸:“大师父,是‘人面疮’,顽疾啊!”
济公伸手虚按了按疮口周围,李三德疼得一哆嗦。济公问:“你想好不想好?”
李三德差点哭出来:“大师父,谁不想好?可这……能好得了吗?”
济公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嘿嘿,就怕好不了哦。”
余得水在一旁插嘴,带着几分揶揄:“和尚,你这不是废话吗?你要真有本事给他治好了,药钱我出!三吊四吊的,我都给!”
济公转向余得水,眼睛亮晶晶的:“你这话可当真?推给(反悔)吗?”
余得水心想这穷和尚能有什么能耐,便梗着脖子说:“当真!只要治好了,我就给!”
“好!”济公一拍大腿,“和尚我也不要三吊四吊,你出两吊钱就行!不过,空口无凭,你得拿张纸,盖上你铺子的水印,再拿笔来,我开个方子。方子上有的药,你盖了印,我就让他去你铺子里取。”
余得水心里冷笑,觉得这和尚是穷疯了来骗钱,但话已出口,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反悔。他心想:我就看你演这出戏!于是便进铺子取来一张纸,打了水印,又拿了笔墨递给济公。
济公接过笔,背对着众人,在纸上胡乱画了半天,谁也看不清他写了什么。写罢,他把纸折好,对余得水说:“治好了,两吊钱哦。”
余得水哼了一声:“治好了再说!”
只见济公从破僧袍的不知哪个角落抠出一小块黑乎乎、像是草药根茎的东西,放在嘴里嚼了嚼,然后“噗”地一下吐出来,糊在李三德的疮口上。说也奇怪,那药糊一沾上疮口,原本淤积的脓血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滋滋”地往外直冒,腥臭扑鼻。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掩鼻后退。
流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脓血流尽了,疮口处的腐肉也似乎被清理干净,露出鲜红的嫩肉。济公用手掌轻轻按住疮口,口中念念有词:“奄嘛呢叭迷哞!奄,敕今赫!好了罢!”
奇迹发生了!那原本狰狞的“人面疮”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敛、平复,最后只留下一块淡粉色的新肉疤痕!李三德惊得目瞪口呆,试着活动了一下腿,竟然丝毫不觉疼痛!他“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原地跳了两下,狂喜道:“好了!真好了!神仙!活神仙啊!”
围观的人群炸开了锅,纷纷惊呼:“真是活佛降世!灵丹妙药啊!”
济公笑嘻嘻地转向目瞪口呆的余得水:“余掌柜,两吊钱,拿来吧?”
余得水这才回过神来,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想耍赖:“这个……大师父,你真跟我要钱?我……我那是说着玩的……”
济公也不恼,从袖子里掏出刚才写的那张纸,展开朗声念道:“长疮之人李三德,约我和尚来治腿,言明药价两吊钱,中保之人余得水。”
“白纸黑字,水印为凭!你要是不给,和尚我就拉你去见官!咱们衙门里说道说道!”济公晃着字据,一副有理走遍天下的模样。
余得水傻眼了,没想到这疯和尚还有这一手!众目睽睽之下,他再也无法抵赖,只得哭丧着脸,心疼地数出两吊钱,塞到济公手里。济公掂了掂铜钱,嘿嘿一笑,揣进怀里。
李三德激动得热泪盈眶,拉住济公的袖子:“活佛!您是我全家的大恩人!救了我就是救了我一家老小!您一定得跟我去南门外段家酒铺,我得好好谢谢您!”
济公一听有酒喝,眼睛更亮了:“好好好!和尚我正馋酒呢!走!”
两人来到段家酒铺。李三德一进门就嚷嚷:“掌柜的!各位伙计!你们瞧,我的疮被这位圣僧治好了!”酒铺里的人都围上来,又是惊讶又是欢喜。李三德对掌柜的说:“快!好酒好菜伺候这位圣僧!今天圣僧吃多少,都记我账上!我赶紧回家让爹娘瞧瞧,也好让他们放心!你们可千万替我留住圣僧!”说完,一溜烟跑回家报喜去了。
济公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坐下,伙计连忙端上酒菜。他自斟自饮,吃得痛快。酒至半酣,他起身说要去出恭,摇摇晃晃出了酒铺。然而他并没去茅房,而是身形一晃,快如鬼魅,径直来到了萧山县衙的大堂之外。其时已是黄昏,衙门口冷冷清清。济公口中默诵真言,身形如一道青烟般潜入大堂,施展佛法,在那知县张甲三日常批阅文书的案几上,留下了一张字迹潦草却蕴含玄机的字柬。事毕,他又悄无声息地返回酒铺,继续喝酒,仿佛从未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