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龙游县北门内的小巷深处。
陈亮眼见那偷银贼钱心胜得手后,身形一晃,钻进了路北一个破旧的门楼。他不敢怠慢,提气轻身,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来到门楼下,陈亮探头向院内一望,只见钱心胜正鬼鬼祟祟地将那副蜈蚣梯子拆解开来,抱着木料,快步走进了北面的上房。陈亮如同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落入院中,这院子不大,只有三间北房。他潜至窗下,用舌尖舔湿窗纸,抠出一个小洞,向屋内窥视。
屋内陈设简陋:顺后檐是一铺土炕,炕上放着一张矮脚床桌,堆着一床破棉被。地下摆着一张八仙桌,一个旧钱柜,几把机凳。桌上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钱心胜正盘腿坐在炕上,满脸贪婪地将那包银子倒在炕桌上,借着灯光,一块一块地摩挲着,乐得嘴都合不拢,自言自语道:“发财了!发财了!这块大的,留着买两间瓦房;这块小的,置几亩好地;剩下的零碎,拿去做个小买卖……嘿嘿,老子时来运转了!”
他美滋滋地念叨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把银子重新包好,锁进那个破旧的钱柜里。然后,他从钱柜里摸出一吊铜钱,数出一百文,拎起一个空酒壶,哼着小曲,出门打酒去了。
陈亮趁他出门,如同狸猫般蹿上房顶,伏在暗处观察。只见钱心胜把门虚掩上,摇头晃脑地出了院门,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哈哈腔,又转成二簧,再换成时兴的小曲,一副小人得志的狂喜模样。
陈亮心中冷笑,待钱心胜走远,他翻身下房,再次潜入屋内。他轻车熟路地打开钱柜,不仅取回了那包四十两的银子,连钱心胜自己攒下的九百多文铜钱也一并拿走。他还不解气,又掏出火折子,将炕上那床破棉被点着,用桌子压住火头,让烟慢慢冒出。做完这一切,他迅速退出屋子,隐身在门外的暗影里,静等钱心胜回来。
不一会儿,钱心胜提着打满酒的壶,心满意足地回来了。他刚走到门口,陈亮如同鬼魅般从身后闪出,一手捂住他的嘴,另一手持刀抵住他的后心,低喝道:“别动!敢嚷一声,立刻要你狗命!”
钱心胜吓得魂飞魄散,浑身僵直,哪里还敢动弹?陈亮将他拖进院内,用早已准备好的破布塞住他的嘴,又用绳子将他捆了个结实,扔在大门口。陈亮压着嗓子,模仿着神秘的声音说道:“我乃夜游神是也!专察人间善恶!你偷窃孤寡救命之财,丧尽天良,今日特来报应!”说罢,陈亮身形一晃,消失在夜色中。
钱心胜被捆得像粽子一样,嘴里塞着布,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哼。他眼睁睁看着自家屋里浓烟滚滚,心急如焚,却动弹不得,只能拼命扭动身体,希望引起路人注意。
恰在此时,东边来了两个打更的,一个敲着梆子,一个打着锣。一个说:“老哥,我咋觉得这条胡同今晚阴森森的,有点瘆人呢?”另一个胆小道:“你别吓我!我胆子小!”
正说着,就听墙角传来“呜呜”的闷哼声。两人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梆子锣扔了!“我的娘!真有鬼啊?”
那个胆大的打更的,壮着胆子,举着灯笼凑过去一看,原来是钱心胜!两人赶紧七手八脚给他解开绳子,掏出嘴里的破布。钱心胜大口喘着气,哭丧着脸说:“二位……我……我遇见夜游神了!你们快走吧,我家着火了!”两个打更的将信将疑,赶紧跑了。
钱心胜连滚带爬冲进屋里,只见棉被烧得只剩灰烬,满屋狼藉。他慌忙打开钱柜一看,顿时傻了眼——银子、铜钱,全都不翼而飞!他瘫坐在地,欲哭无泪,这才真正相信是遭了“报应”!
再说陈亮,拿着夺回的银钱,迅速返回刘王氏家中。他潜入屋内,见刘王氏夫妇仍在熟睡。他轻轻扳开炕上老太太尸体的左手,将银子放入;又扳开右手,将铜钱放入。然后,他将桌上那个写着“二位恩公之神位”的牌位撕得粉碎。做完这些,他来到院中,捡起一个破瓦盆,用力摔在地上!
“啪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刘王氏和丈夫被惊醒,慌忙点灯查看。这一看,二人惊得目瞪口呆!只见去世的老太太,左手紧握一包银子,右手攥着一把铜钱!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又惊又疑,不知是福是祸。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陈亮压着嗓子的喊声:“本家主人听真!尔等供奉凡人牌位,折损阴德!今日略施薄惩,已将善款归还!明日若再敢供奉,必有大祸临头!吾神去也!”话音未落,只听房顶瓦片轻微响动,再无声音。
刘王氏夫妇又惊又怕,又喜又愧,连忙跪地磕头,感谢神明(他们以为是神明显灵),发誓再不敢胡乱供奉。一场因感恩而起的无心之过,总算被陈亮用这种奇特的方式化解了。
陈亮与雷鸣会合,将事情经过简要说了一遍。雷鸣听得哈哈大笑,直夸陈亮机灵。二人不敢耽搁,施展轻功,穿房越脊,再次朝着赵家花园潜行而去。
赵家花园,夜深人静。
雷鸣、陈亮如同两只夜鸟,悄无声息地落入园中。园内一片寂静,既无人声,也无犬吠。二人按照白天观察的路径,直奔花园中央那座三层绣楼。
来到楼下,二人互使眼色,同时拧身一纵,手足并用,轻捷地攀上二楼。来到东间窗外,陈亮再次用老办法,舔湿窗纸,抠洞窥视。
只见屋内陈设极其精致典雅,俨然一位大家闺秀的香闺:靠北墙是一张湘妃竹制成的凉床,床上挂着洋绉帐幔,帐中悬挂着一个鲜花篮,里面插着茉莉、夜来香等时令鲜花,香气隐隐透出。床上铺着藤席,放着凉枕,盖着香牛皮的夹被。两旁是赤金打造的帐钩,床围是上好的线缎。靠东墙有一张俏头案,案上摆着水晶金鱼缸,里面几尾龙睛凤尾的淡黄色金鱼缓缓游动。案上还陈列着金钟、玉磬,一头摆着一株红珊瑚树,另一头是一棵翡翠雕成的白菜,栩栩如生,周围点缀着各种名贵瓷器。靠西墙边有一张月牙桌,桌上放着梳妆镜、粉盒、头油瓶等女子梳妆用品。临窗是一张八仙桌,桌面镶着墨玉棋盘,两边各有一把太师椅。桌上摆着图书、文房四宝,还有一个斑竹镌成的笔筒,插着几支毛笔。东墙上挂着一轴条幅,画的是富贵牡丹图,两旁配着一副对联,上写:“女红各月四十有五日,饮酒百年三万六千觞。”笔力遒劲,意趣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