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员外忙道:“圣僧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济公道:“那祥云观虽被天火所焚,地基尚在。你花些银两将那地皮买下,再资助刘妙通几百两银子,让他回古天山凌霄观本宗去。你便将祥云观旧址重修起来,改为‘祥云庵’,将城隍山的老尼姑清贞,连同高国泰的家眷,一并接来安置其中。一来全了清贞师太的修行之心,二来也让高国泰无后顾之忧。岂不两全其美?总好过被那张妙兴那样的恶道讹去几千两银子强。”
梁员外闻言,觉得甚是有理,连连称是,立刻派人去办。他找到伤势已愈的刘妙通,赠予五百两白银,刘妙通千恩万谢,自行回古天山去了。梁员外又派得力家人,前往城隍山迎接清贞师太及高国泰的家眷。诸事安排妥当,济公见此处已无牵挂,便向梁员外告辞。
梁员外取出数百两纹银,要赠与济公做盘缠和衣裳钱。济公哈哈大笑,推开银两道:“员外好意,和尚心领了。我和尚向来是‘一不积钱,二不积怨,睡也安然,走也方便’。这些黄白之物,于我无用,你留着修庵堂、助学子,功德更大。”说罢,便只带着苏禄一人,告辞出了云兰镇,顺着大路,游游逛逛,往临安而行。
一路上,但见风光晴好,济公心情舒畅,信口吟唱道:“参透炎凉,看破世态。散淡游三山,逍遥无挂碍。了然无拘束,定性能展才,撒手辞凡扰,信步登临快。抛开生死路,潇洒无境界。初一不烧香,十五不礼拜。前殿由他倒,后墙任他坏。客来无茶吃,宾朋无款待。谤的由他谤,怪的由他怪。是非临到耳,丢在青山外。也不逞刚强,不把雄心赛。学一无用汉,亏我有何害?”
苏禄跟在后面,听着这看似颠狂却蕴含禅机的歌谣,对这位师父更是敬佩不已。
这一日,师徒二人终于回到了临安城。刚进城不久,路过一家坐西朝东、颇为气派的酒馆,济公摸摸肚子,对苏禄说:“走了这半日,肚皮造反了。走,徒弟,咱们进去祭祭五脏庙。”
苏禄自然无有不从。二人刚迈进酒馆门槛,就听一个惊喜的声音叫道:“师父!您老人家回来了!”
济公抬头一看,巧了!靠窗一张桌子旁坐着的,正是苏北山,带着家仆苏升,也在那里吃酒。苏北山一见济公,连忙起身相迎,关切地问道:“师父一路辛苦!可曾找到那高国泰?冯顺兄弟呢?”
济公便笑着将云兰镇发生之事,如何找到高国泰,梁员外如何与高家是世交,如何安排高国泰与家眷等事,又简要述说一遍。
苏北山听完,感慨道:“原来如此曲折!师父真是功德无量!快请坐,一同用些酒饭。”
济公也不客气,刚与苏北山坐下,还没动筷子,忽见酒馆门外颤巍巍闯进一位老者。这老者看年纪已有七十开外,白发苍苍,胡须如雪,手拄着一根拐杖,满脸悲愤之色。他一进来,浑浊的老眼四下一扫,立刻锁定了苏北山,竟举起拐杖,不管不顾地朝着苏北山的头顶就打将过来!口中还嘶哑地喊着:“苏北山!我跟你拼了这条老命!”
苏北山吓了一跳,慌忙闪身躲过,定睛一看,惊道:“韩老丈?!您这是为何?你我相识多年,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何故见面就要打杀?”
苏禄和苏升也赶紧上前拦住老者。那韩老丈气得浑身发抖,被扶到旁边板凳上坐下,喘了半天气,才用拐杖指着苏北山骂道:“苏北山!你……你干的好事!我儿已经去钱塘县衙告你去了!我老汉今日就死在你面前,我怀里揣着阴状,到阎王爷那儿也要告你!”
苏北山一头雾水,又惊又疑,忙安抚道:“韩老丈,您先别急,到底出了什么事?您慢慢说,若真是苏某的过错,苏某绝不敢推诿!”
韩老丈缓了口气,悲愤地说道:“苏北山!我儿韩文成是欠你二百两银子不假!他铺子关了,也答应卖了房子还你!可你……你为何就不能宽限几日?竟派了如狼似虎的家人,带着一帮匪类,光天化日之下,强行抢走了我未出阁的女儿金娘!还把我儿打得遍体鳞伤!说什么用我女儿抵债!我韩家世代清白,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你……你还我女儿!还我公道!”
苏北山一听,脸色大变,霍然起身:“竟有此事?!老丈,此话当真?我苏北山虽非圣贤,但也知礼义廉耻,怎能做出这等伤天害理、强抢民女之事?这绝非我手下家人所为!其中必有蹊跷!您可知是哪个人去府上讨债行凶?”
韩老丈怒道:“分明就是你的家人!当初送银子给我儿的,也是他!我认得他的模样!”
苏北山紧锁眉头,冥思苦想,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派过这样一个人去韩家。他手下管事、仆从虽多,但涉及银钱往来,都有账目和固定人手,绝无可能冒出个他不认识的去讨债抢人。
济公在一旁,自顾自地倒了杯酒,呷了一口,哈哈笑道:“苏员外,韩老丈,你二人不必争得面红耳赤。真假是非,和尚我带你们去寻那正主儿对质一番,便知分晓。苏禄,你先去把钱塘县衙门口等着,若见韩老丈的儿子韩文成去告状,务必把他拦回来,不必经官动府了。”
苏禄应声而去。不多时,果然带着一个鼻青脸肿、衣衫破损的年轻人回来,正是韩文成。韩文成一见苏北山,眼都红了,扑上来就要拼命,被众人死死拉住。
苏北山连连解释,韩文成只是不信。济公站起身,打了个饱嗝,说道:“好了,都别吵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跟我走一趟,自然水落石出。”说罢,他掏出些碎银子结了酒账,领着苏北山、韩老丈、韩文成父子,出了酒馆,径直往南走去。
几人穿街过巷,走进一条略显僻静的胡同。济公在一户看起来颇为殷实的人家门前停住脚步,抬头看了看门楣,然后扯开嗓子,朝着里面喊道:“苏管家!苏管家!给你送银子来了!快开门呐!”
这一声喊,中气十足,在安静的胡同里格外清晰。苏北山、韩老丈、韩文成都屏息凝神,紧盯着那扇黑漆大门,心中又是紧张又是疑惑。
只听院内传来脚步声,接着“吱呀”一声,门被拉开一条缝,一个脑袋探了出来,不耐烦地问道:“谁啊?大呼小叫的!送什么银子……”
当门外几人看清探出来的那张脸时,除了济公,所有人都愣住了!苏北山是惊愕,韩家父子则是瞬间燃起了滔天的怒火!
苏北山失声道:“怎么会是你?!”
韩文成目眦欲裂,指着那人吼道:“爹!就是他!就是这个人抢走了妹妹!打伤了我!”
原来,从门里探出头来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苏北山府中一个名叫苏福的二等管家!此人平日看起来还算老实,苏北山万万没想到,竟会是他假借自己的名号,在外行此恶事!
济公摇着扇子,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对那目瞪口呆的苏福说道:“苏管家,你这银子……收得可还安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