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元带着济公来到后院上房。只见房门紧锁,里面隐约传来妻子商氏(蔺氏为误,应为商氏)时而哭泣时而叫骂的声音。因商氏疯癫起来力大无比,且有伤人举动,无奈之下只能用铁链将其锁在房内,丫鬟婆子们都躲得远远的。
李国元颤抖着手打开门锁。刚推开一条缝,商氏一眼看见门外站着个邋遢的穷和尚,顿时受惊,尖叫一声,猛地挣脱铁链,如同疯虎般朝着济公扑来!
“哎呀妈呀!要命了!”济公怪叫一声,转身就跑。商氏在后紧追不舍。济公跑到院中,绕着当中一口硕大的养鱼缸转起了圈子。一边跑一边大呼小叫:“不得了啦!追上了和尚我就没命啦!救命啊!”
商氏疯癫之下,力气奇大,但神智不清,动作僵硬,只顾追着济公。两人一前一后,绕着鱼缸跑了十几圈。突然,商氏脚下一个踉跄,“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口中“哇”地吐出一大滩浓稠的、颜色怪异的痰涎。吐完之后,她趴在地上喘息片刻,眼神竟渐渐恢复了清明。她茫然地看着四周,虚弱地问:“我……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在这里?”
李国元又惊又喜,连忙和几个胆大的婆子上前将她搀扶起来。济公从破僧衣里掏出一块黑乎乎的药饼,掰下一小块,让人用水化开给商氏服下。商氏服下药后,气息渐渐平稳,神智也彻底清醒了。
原来,商氏这病乃是“痰迷心窍”,因急事所逼,郁结于心所致。她有个不争气的弟弟名叫商庭玉,游手好闲,将家产败光后,便常来纠缠姐姐。前些日子,商庭玉谎称要做正经买卖,商氏心疼弟弟,瞒着丈夫偷偷给了他几百两银子。谁知商庭玉拿去与狐朋狗友挥霍一空。没过几天,他又衣衫褴褛地来找姐姐,谎称银子在半路被强盗劫去,恳求姐姐再借他几百两翻本。商氏信以为真,再次偷偷拿钱给他。那天下午,商氏正在花园散心,远远看见弟弟商庭玉又来了,还是那副落魄模样,她心中一急,一股痰涌上堵住心窍,当场就疯了。济公方才故意引她追逐奔跑,气血加速,将那郁结的顽痰颠簸了出来,病自然就好了。
李国元见妻子转危为安,对济公的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感激涕零。连忙将济公和赵文会请至书房,摆下丰盛酒宴款待。席间,李国元对济公已是言听计从。
酒过三巡,外面家人又来禀报:“老爷,李少棠又来催问天师符何时能送回杜府?”
李国元挥挥手让家人先去应付,转身焦急地问济公:“圣僧,符在秦府,如之奈何?”
济公啃着一只鸡腿,满嘴油光,含糊不清地说:“莫急莫急。和尚我庙里有个伙计,专管这类闲事。回头我雇他去秦府,把那天师符给你盗出来便是。”
李国元愕然:“您庙里的伙计?谁能进得去守卫森严的丞相府?”
济公嘿嘿一笑:“不是别人,就是我们大殿里杵着的那个韦驮菩萨!”
“韦……韦驮?”李国元差点被酒呛到,“那不是泥塑木雕的神像吗?如何能去盗物?”
“这你就不懂了!”济公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庙里那尊韦驮,灵验得很,就爱管这些不平事。只要价钱谈拢,没有他办不到的事!”
赵文会在一旁听着,想起周府捉妖时韦驮显圣的情景,心中虽觉不可思议,但还是对李国元说:“贤弟,圣僧所言,必有道理。我们姑且信之。”
李国元将信将疑:“那……该如何请动韦驮尊者?”
济公放下鸡腿,抹抹嘴:“简单!我这就回去跟他商量商量。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请神不能空手,得花点香火钱雇他。白使唤可不行!你们且慢慢喝着,等我消息。”说罢,也不等二人回答,站起身,晃晃悠悠就出了书房。
李国元和赵文会送他出去,回到席间,面面相觑。李国元忧心忡忡:“赵兄,这……这能成吗?泥胎塑像,怎能行动盗物?圣僧莫非是戏言?”
赵文会沉吟道:“圣僧行事,高深莫测。前次在我家,那韦驮像也确实显过神通……此事真伪,实在两可之间。眼下也无他法,我们唯有耐心等待。”
二人心中忐忑,这酒也喝得没滋没味。眼看着窗外日头偏西,暮色渐浓,直至掌灯时分,仍不见济公回来。李国元越发焦急:“眼看城门就要关了,圣僧若被关在城外,今夜可就……”
话音未落,只听门外脚步声响,济公一头撞了进来,气呼呼地一屁股坐下,拿起酒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赵文会忙问:“圣僧,何事动怒?”
济公把酒壶往桌上一顿,愤愤道:“气死我了!简直不识抬举!”
李国元心一沉:“莫非……韦驮尊者不肯相助?”
“可不是嘛!”济公拍着桌子,“平常我有点什么事,他倒挺热心。今天我回去,好心给他找了个大买卖,他倒好,把脸一扬,爱答不理!我好说歹说,跟他讲,老韦啊,有趟好差事,去秦相府阁天楼取个画轴。你猜他怎么着?他张嘴就要大价钱!”
李国元赶紧问:“他要多少?”
“五吊钱!”济公伸出五个手指,“我跟他砍价,说五百钱干不干?他死活不答应!后来让了点步,说要三吊钱,少一个子儿都不去!你说气人不气人?五百钱不少了!他偏要三吊!这买卖没谈成,崩了!”
李国元忙说:“圣僧,三吊就三吊!只要能把画取回,三十吊我也出!”
济公摇摇头:“贤弟你不懂,这不是钱的事!这是原则问题!他坐地起价,我不能惯着他这毛病!我从灵隐寺出来,心里憋闷,就溜达到大佛寺。嘿,你猜怎么着?大佛寺那韦驮,老远就跟我打招呼,问我干啥去。我说有趟好活,去秦府取画,你去不去?他倒是有兴趣,可一听我没跟自家庙里的韦驮谈拢,他也要掂量掂量,说价钱不能太低,低了也没面子。这事又黄了!”
李国元的心跟着七上八下。
济公接着说道:“我没辙,又往前走,走到紫竹林那片小庙。好家伙,那庙香火不旺,里头的韦驮像都饿得打晃了(指塑像因香火少显得破败),老远看见我,就跟见了亲人似的!我一提这事,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说只要管饭(香火),价钱好说,随我开!这不,我就回来准备一下。”
李国元又惊又喜:“他何时能来?”
济公掐指一算:“莫急。等会儿吃完饭,你在院子里摆张香案,备好香烛。等到星斗出全,夜深人静之时,和尚我自有办法请他前来。”
李国元连忙吩咐家人撤去酒席,换上清茶点心,又在庭院正中摆好香案,备齐三牲果品、香烛纸马,虽觉荒唐,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照办。
夜色渐深,星斗阑珊。李国元府邸庭院内,烛火摇曳,气氛肃穆而诡异。济公站在香案前,整了整破僧衣,虽然依旧邋遢,但神色间却透出一股难得的庄重。他深吸一口气,面向南方,朗声念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异常,仿佛能穿透夜空:
“香气氤氲达上苍,信士李国元,敬祷韦驮尊天。今有难事恳请,伏望慈悲垂怜。吾非别者,乃西湖灵隐寺道济是也!韦驮尊者,此时不到,更待何时!”
话音甫落,庭院中陡然刮起一阵旋风,吹得烛火剧烈摇曳!众人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紧接着,只听半空中传来一声低沉而威严的回应,如同金属交鸣,震人心魄:
“吾神——来也!”
声震屋瓦,余音袅袅。李国元、赵文会及一众家人惊得魂飞魄散,齐齐抬头望向夜空,只见星月之光下,仿佛有一道金甲虚影一闪而逝。香案上的烛火,猛地向南方倾斜了一下,仿佛在向某位无形的存在致意。
济公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转身对目瞪口呆的李国元说:“妥了。安心睡觉,静候佳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