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取来后,济公又从他那破僧衣的百宝囊里(天知道都装了些什么)掏出一块黑乎乎、硬邦邦的药饼,掰了一小块,在碗里化开,然后捏开刘泰真的嘴,将药水灌了下去。
不多时,只听刘泰真喉咙里“咕噜”作响,猛地翻身,“哇”地一声吐出一大滩黑水,腥臭难闻。吐完之后,老道悠悠醒转,睁眼一看,周围站着周员外、苏员外,还有那个昨天骗吃骗喝的穷和尚。
刘泰真回想起昨夜恐怖经历,又见自己如此狼狈,真是无地自容,挣扎着爬起来,满面羞惭:“惭愧!惭愧!贫道……学艺不精,险些命丧于此,多谢诸位搭救!”
济公对周员外说:“员外,给他拿五十两银子,让他回观去吧。他那些法器等物,还押在当铺里等着赎呢。”
周员外此刻对济公言听计从,立刻让周福取来五十两银子递给刘泰真。刘泰真千恩万谢,又转向济公,小心翼翼地问:“还未请教大师宝刹何处?上下怎么称呼?”
周员外代为回答:“道爷,这位就是西湖灵隐寺的济公活佛。”
刘泰真一听,“扑通”一声又跪下了,连连磕头:“活佛!圣僧!小道有眼无珠!昨日多有冲撞,罪该万死!求圣僧恕罪!”
济公扶起他:“起来起来,不知者不罪。道爷,经此一遭,往后还替人捉妖不?”
刘泰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这次差点把命搭上,小道这就回观,紧闭山门,潜心诵经,再不敢妄言捉妖了!”说完,揣好银子,灰溜溜地走了。回到三清观,他果然立刻让徒弟摘了“捉妖净宅”的招牌,并嘱咐无论谁来找他捉妖,一律回说“入山采药,归期未定”。此是后话。
打发走了刘泰真,济公对周员外说:“好了,现在该给你儿子治病了。”
众人来到周志魁养病的房间。只见房间倒是整洁,顺前檐炕上,周志魁面朝里躺着,形容枯槁,气息奄奄。苏北山是看着周志魁长大的,见状不禁心疼道:“我这贤侄,往日是何等风流俊雅,这才几日不见,竟被折磨成这般模样!你看他脸色蜡黄,抬头纹都开了,眼角也散了,鼻翼翕动无力,耳廓干枯,这……这分明是元气大伤之兆啊!”
济公走到炕边,看了看,又伸手从怀里(或许是胳肢窝?)掏出一块与刚才救老道时相似的药饼。周员外小心地问:“圣僧,此是何药?”
济公一本正经地说:“这叫‘要命丹’。你儿子的命眼看就要没了,我这药,能帮他把命要回来。”说着,他竟把药饼放进自己嘴里,“咔嚓咔嚓”地嚼了起来,然后俯下身,用手拨开周志魁的嘴,将嚼烂的药糊糊喷了进去。
周志魁虽然病重,神智却偶有清醒,感觉有脏东西入口,恶心得想吐,但那药糊糊入口即化,一股热流顺喉而下,直抵丹田。霎时间,他觉得五脏六腑像被温水洗过一般,郁结之气顿消,身上仿佛卸下了一座沉重的大山,竟有了几分力气。
济公看着他,忽然板起脸,严厉地问道:“周志魁!你父母膝下,有几个儿子?”
周志魁虚弱地回答:“只……只有我一个。”
“哼!你既知道自己是独子,当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倒好,在花园里不务正业,竟以邪招邪,做出这等不知廉耻、危及性命的事来!你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为大不孝!我和尚越说越来气!”济公越说声音越高,忽然举起蒲扇般的大手,照看周志魁的天灵盖,“啪”地就是一掌!
周志魁本就病骨支离,虚弱不堪,哪里经得起这一掌?只听他“呕”地一声,身体一挺,两腿一伸,竟直接没了气息!
“儿啊!”周员外眼见儿子被打死,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苏北山也大惊失色:“圣僧!这……这是何故?”
济公却浑不在意,扭头对周员外说:“员外莫急。是儿不死,是冤不散。他这是该死。正好,我庙里最近香火清淡,接个三堂焰口的生意也不错。”
周员外虽心疼如绞,但见济公说得笃定,又想起他之前的神异,只得强忍悲痛,含泪点头。心中却是一片冰凉,不知这和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么,周志魁这要命的病,究竟是怎么得来的呢?这还得从数月前说起。
周家花园景致极佳,其中有一座三层的“艳阳楼”,是周志魁平日读书之所。那一日春光明媚,周志魁在楼上读书有些烦闷,便走到廊下,凭栏欣赏园中盛开的鲜花。忽然,他听到东边隔壁花园传来女子说笑的声音。周家东邻,正是王员外家。
周志魁好奇之下,探头望去,只见隔壁花园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指挥丫鬟采摘鲜花,正是王员外的独生女王月娥。几年前,周志魁还和王月娥等一群年纪相仿的伙伴一起玩耍过,那时的王月娥还是个黄毛丫头,相貌平平。可如今这一看,周志魁顿时呆住了!
但见眼前的王月娥,身段窈窕,肌肤胜雪,眉如远山,目似秋水,一笑一颦间,充满了少女的娇媚与活力。正所谓女大十八变,竟出落得如此天姿国色!
周志魁的心,一下子就被勾走了。他痴痴地望着,心中暗想:“若我能娶得月娥这般女子为妻,此生无憾矣!”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冠,右手揪住绣带,左手将折扇背到身后,伸长脖子,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王月娥瞧。
那边王月娥正吩咐丫鬟摘花,一抬头,恰好看见西院楼上有个年轻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认出是周家哥哥,见他那般痴态,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急忙对丫鬟说:“荷花,快别摘了,我们下楼去吧!”说着,匆匆转身离去。
周志魁眼睁睁看着心上人的倩影消失在花丛后,怅然若失,久久凭栏,最后化作一声长叹:“唉!我若能有双翅膀,立刻飞过去与月娥妹妹相会,成就好事,那才称了我的心愿!”
从这一天起,周志魁就像是变了个人。他茶饭不思,书也读不进去了,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王月娥的巧笑倩影。在书房里,小书童端茶进来,他会突然喃喃自语:“月娥妹妹,你来了……”吓得书童丢下茶盘就跑。到了晚上,他更是神思恍惚,常常跑到寂静的花园里,对着虚空深情呼唤:“月娥妹妹,你快来啊!我想你想得好苦!”直闹得贴身的小书童都觉得公子爷怕是中了邪,心里害怕得很。
这天晚上,周志魁又在书房对灯闷坐,长吁短叹:“我这条命,怕是真要送给月娥了!这般相思入骨,只怕是好不了了……”正自言自语间,忽觉眼前一花,书房门帘无风自动,轻轻掀起,一个日思夜想的倩影,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不是王月娥又是谁?
周志魁顿时喜出望外,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也顾不得思索王月娥为何深夜能出现在自己书房,急忙起身迎了上去,伸手便要去拉那柔荑……
他不知道,这一拉,拉开的不是美满姻缘,而是万丈深渊。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而济公那一掌,是将其打入地狱,还是救其出苦海?一切都悬于那看似疯癫的和尚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