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街口,杨猛那几记老拳下去,直把老道刘泰真打得眼冒金星,道冠歪斜,连束发的金簪都\"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这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让一向自诩仙风道骨的刘老道彻底懵了,他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指着杨猛\"你……你……\"了半天,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反了!反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无冤无仇,揪住贫道便打!我……我定要告到钱塘县衙,治你个殴打出家人的重罪!\"刘泰真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跳着脚嚷道,只是声音因惊怒而显得有些尖利,失了往日的从容。
陈孝见势不妙,赶紧上前拉住犹自愤愤不平的杨猛,低喝道:\"贤弟!还不住手!真打出人命来,岂不是给师傅惹祸?快走!\"说着,不由分说,强拉着这浑人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济公这才晃晃悠悠地走上前,用破扇子隔开犹在叫骂的老道,嬉皮笑脸地打圆场:\"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道爷,道爷!消消气,瞧在和尚我的薄面上,算了吧!您看,这真是……道爷新上身的道冠也打坏了,金簪也掉了,连累得这五供围桌帐幔也沾了尘土,罪过罪过!来,和尚我给您掸掸……\"
说着,济公竟真的伸出脏兮兮的袖子,要去给刘泰真拂拭道袍。刘泰真下意识地一躲,心中却是一凛:\"这穷和尚怎知我这是刚赎出来的新行头?连押了磐和蜡扦换钱的事他似乎也知道?\"他不由得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和尚来。只见济公身高不足五尺,头发蓬乱如草,满脸油泥,破僧衣短小得遮不住手脚,腰系一条疙里疙瘩的丝绦,光脚拖着双露趾的破草鞋,怎么看都像个沿街乞讨的疯僧。
\"和尚,\"刘泰真压下心中的惊疑,整理了一下衣冠,沉着脸问道,\"宝刹何处?上下怎么称呼?\"
济公挠着脖子,嘿嘿一笑:\"好说好说,贫僧挂单在取马菜胡同黄连寺,法号苦核。\"(取\"吃苦核\"之意,谐音戏谑)
刘泰真一听这地名寺名法号都透着一股子穷酸晦气,心中鄙夷更甚,又问:\"那你这是要往何处去?\"
济公一拍大腿:\"巧了!正要去临安城内一家大财主那儿!太平街的周望廉周员外,听说过吧?临安城首富,人称周半城!他家公子被妖精缠上了,重金请和尚我去捉妖净宅,退鬼治病呢!\"他说得眉飞色舞,仿佛真是天降大任于斯人。
刘泰真一听,鼻子差点气歪了!好你个周半城!既派人持重礼到三清观恭恭敬敬地请了我刘泰真,怎地又暗中请了这么个疯和尚?这不是明摆着信不过我,要砸我饭碗吗?他强压怒火,心中暗道:\"且随这疯和尚一同前去,倒要看看那周员外如何处置。若他恭敬于我,我便勉为其难,显些手段;若他敢怠慢于我,偏向这穷和尚,哼,我立刻拂袖而去,看你这宝贝儿子谁人能救!\"
打定主意,刘泰真皮笑肉不笑地说:\"哦?竟是如此巧合?贫道也正是受周员外之邀,前去府上驱邪。既然如此,你我同是佛道中人,便一同前往如何?\"
\"同去同去!热闹!\"济公满口答应,弯腰扛起那尊泥塑韦驮像,毫不费力地往肩上一扛,仿佛扛的只是根灯草。刘泰真看得眼角直抽,这和尚好大的蛮力!
两人各怀心思,并肩向太平街走去。路上,济公仿佛全然忘了刚才的冲突,没话找话:\"刘道爷,您贵姓啊?\"
刘泰真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没好气地斥道:\"你既叫我刘道爷,还问我贵姓?果然是个疯和尚!\"
济公也不恼,反而哈哈大笑,信口唱道:\"说我疯,我就疯,疯颠之症大不同。有人学我疯颠症,须谢贫僧酒一瓶!\"歌声癫狂,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刘泰真只觉得脸上发烧,恨不得离这疯和尚远点,可为了看看周家的态度,又不得不与他同行。
不多时,二人来到太平街路北一座气象恢宏的府邸前。但见朱漆大门,黄铜门环,门前左右各两棵龙爪槐,枝干虬曲,气势不凡。门廊下悬挂着几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急公好义\"、\"乐善好施\"、\"义重乡里\"、\"见义勇为\",彰显着主人家的声望财富。这便是周半城的府邸。
济公扛着韦驮,站在一旁咧着嘴笑,并不上前。刘泰真整了整方才被打歪的道冠,清了清嗓子,上前对守门的管家拱了拱手,努力摆出仙风道骨的姿态:\"福生无量天尊!贫道乃清波门外三清观刘泰真,应贵府员外之邀前来,烦请通禀。\"
那管家认得刘泰真,连忙堆笑行礼:\"原来是刘仙长到了!快请进!\"他又瞥了一眼旁边邋里邋遢还扛着个泥像的济公,面露疑惑,但见他是跟老道一起来的,也不好怠慢,只当是仙长带来的随从或挂单的野僧,便一并请了进去,自己则快步进去通传。
周员外正在书房中心急如焚地等待。他花重金请刘泰真,是指望这位\"有道高人\"能救儿子性命,此刻听闻管家回报:\"老爷,三清观的刘泰真刘仙长来了,只是……还同着一位和尚。\"
\"和尚?\"周员外一愣,\"哪个和尚?我并未请和尚啊。\"
管家周福自作聪明地揣测:\"想必是刘仙长请来助拳的高僧吧?老爷,待会儿出去,您对那和尚务必客气些,也算是给刘仙长面子。\"
周员外将信将疑,整了整衣冠迎出书房。来到前厅,只见一位道冠有些歪斜、但勉强还算齐整的老道站在那里,旁边却是个扛着韦驮像、形貌邋遢不堪的穷和尚。周员外是积年的善人,讲究礼数,虽见和尚形象不佳,但既然是刘仙长请来的,想必是真人不露相,于是抢先对着济公抱拳拱手,极为客气地说:\"大师傅远来辛苦,快请里面用茶!刘道爷,也请进。\"
这一下,可把刘泰真气得够呛!心道:\"好哇!果然是瞧不起贫道!见和尚如此恭敬,见我却只随口一声'道爷'!这周半城,欺人太甚!\"他当下就想拂袖而去,可转念一想,自己好不容易赎出这身行头,还指望着这趟差事挣的几十两银子回去赎当还债呢!罢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强压下这口恶气,黑着脸,跟着周员外和笑嘻嘻的济公进了书房。
书房布置得清雅别致,三人分宾主落坐,家人奉上香茗。济公也不谦让,一屁股就坐在了上首。茶水还没沾唇,他就嚷嚷开了:\"周员外,和尚我一路化缘,腹中饥渴,既然备了酒菜,就快些摆上来吧!\"
刘泰真在一旁看得心头火起,这和尚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简直比主人家还随便!周员外却因管家先入为主的话,以为这真是刘泰真请来的什么了不起的世外高人,不敢怠慢,连忙吩咐下人:\"快!摆酒宴!\"
不多时,一桌丰盛的酒席摆了上来。济公毫不客气,居中而坐,抓起筷子就吃,端起酒杯就喝,风卷残云,吃相豪迈。刘泰真看着他那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再看看周员外那毕恭毕敬伺候着的态度,越想越气,这酒菜吃到嘴里如同嚼蜡。
忍了又忍,刘泰真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问周员外:\"周员外,但不知这位大师傅,是您从哪座宝刹请来的高僧?\"
周员外被问得一愣,如实回答:\"啊?这位大师傅……不是道爷您请来相助的吗?在下并不认识啊。\"
刘泰真也愣住了:\"我请的?我何曾请过?分明是他自己说是员外您请来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同时看向正在埋头苦干、撕扯着一只鸡腿的济公。
济公抬起头,满嘴油光,嘿嘿一笑:\"阿弥陀佛!缘分,都是缘分!谁请的不是请?来,喝酒喝酒!\"说着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周员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疯和尚是跟着刘泰真混进来骗吃骗喝的!自己竟还把他当成了上宾!想到自己儿子命在旦夕,自己却在这里被个疯和尚戏耍,周员外不由得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好个贼秃!竟敢欺到我的头上!来人!把这蒙吃蒙喝的疯和尚给我乱棍打出去!\"
管家周福带着几个健仆应声而入,七手八脚就去拉扯济公。济公却还端着酒杯,嚷嚷着:\"别急别急,让和尚喝完这杯……哎哟……\"他被家人们连推带搡,\"请\"出了大门。砰的一声,朱漆大门在身后关上,还隐约传来周员外的吩咐:\"……回头他若来取那韦驮像,给他便是,莫要为难他。\"
济公被赶出门,也不着恼,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瞅了瞅紧闭的周府大门,又看了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咧嘴一笑,摇着破扇子,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晃悠悠地消失在街角。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周家接下来的事情。
书房内,赶走了\"骗吃骗喝\"的和尚,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周员外勉强对刘泰真笑道:\"让仙长见笑了。不知仙长需用何物,如何布置,方能擒拿那妖邪?\"
刘泰真惊魂稍定,重新摆出道貌岸然的姿态,捻须沉吟。其实他自家知自家事,他那点本事,无非是靠着三清观的神仙牌位,给人瞧瞧香火,画几道安宅符,骗点香火钱混口饭吃。如今听说那妖精竟能幻化人形,与周公子同桌共饮,这分明是成了气候的精怪,岂是他这点微末道行能对付的?别到时候妖没捉成,反把自己搭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