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
朱元璋依旧站在窗边,手中的冷茶早已没了半点热气。
马皇后安静地坐在一旁的绣墩上,指尖缓缓捻动着一串光滑的佛珠。
“咱还是觉得,这小子答应得太痛快了。”
朱元璋忽然开口,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马皇后抬起眼。
“重八是觉得,他还有所保留?”
“不是保留。”
朱元璋转过身,眉头拧着。
“是……太顺了。咱要什么,他应什么,咱给什么,他接什么,就像……”
他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就像他早就料到有这一天,连台阶都给咱铺好了。”
马皇后微微蹙眉。
“陛下是否多虑了?苏白再如何聪慧,终究只是个县令,岂能预料到北疆突发变故,又岂能料到陛下会突然赋予如此重担?”
朱元璋哼了一声:“但愿是咱多虑。”
他走回桌案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胡惟庸称病……陈宁南下失踪……东宫的人莫名其妙出现在桃花县外的山里……”
他每说一句,敲击桌面的手指就加重一分力道。
“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
马皇后放下佛珠,轻声道。
“水浑了,才好摸鱼。陛下此刻将苏白这把尖刀放出去,或许正能搅动局面,让那些藏在淤泥里的,都露出头来。”
朱元璋目光一锐,看向妻子。
“你是说……”
“臣妾什么也没说。”
马皇后温婉一笑,重新拿起佛珠。
“只是觉得,苏白此人,或许比我们想的,更适合去做这个搅动浑水的人。他看似身在局中,却又总像隔着一层,看得比谁都清楚。”
朱元璋沉吟片刻,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
“那就看看,这小子到底能把这浑水,搅出个什么名堂来。”
偏厅内,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光线随之摇曳了一下。
苏白的手指仍点在地图上山峦的某处,目光却似乎穿透了粗糙的纸面,投向了更深远的地方。
王管事屏息等着下文,不敢打扰。
“报——!”
一声急促的喊声自厅外传来,打破了沉寂。
一名派去清查骡马的锦衣卫快步走进,抱拳行礼,身上带着股马厩特有的草料和牲畜气息。
“大人,县城内外能用的驮马、健骡,拢共只得五十七头。”
“其中过半齿龄偏老,或是带些小伤小病,真正能即刻负重远行的,不足三十。”
苏白闻言,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三十……”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知道了。将那些老弱有伤的,另行圈养,好生照看,日后或有用处。健壮的,集中到城西马厩,配足精料。”
“是!”那锦衣卫领命,又匆匆退下。
王管事在一旁听得心头直跳,三十头牲口,对于大人想要做的事情而言,简直是杯水车薪。
他偷偷觑了一眼苏白的脸色,却只见一片沉静。
“王管事。”苏白忽然开口。
“小的在!”
“县衙库房里,还有多少闲钱?”
王管事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道。
“回大人,历年积存加上今岁的税银,刨去各项开支预留,能动用的……大约还有一千二百两左右。”
他说出这个数字时,声音都有些发虚。
一千二百两,对于一县开支而言不算少,但若要支撑练兵、造械这等吞金巨兽,恐怕撑不了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