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女眷探访的风波,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澄心别院表面恭敬的应对下,并未掀起预期的波澜,但那圈涟漪却无声地扩散到了更隐秘的角落。薛斩深知,这仅仅是开始,蛰伏的毒蛇绝不会因一次试探受阻而退缩。他需要更清晰地看清棋盘,也需要在自身难动的情况下,布下一些能动的棋子。
身体的恢复依旧是重中之重,但薛斩不再仅仅被动地接受治疗。他开始更主动地配合御医,甚至提出一些基于自身感受的细微调整建议。他让石柱寻来一些关于经络、穴位的浅显医书,在精神稍好的时候便翻阅一二,并非真要学成医术,而是为了更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以便更好地引导内息恢复,并与御医的诊治形成印证。王御医起初有些讶异,但见薛斩所言皆在点上,且态度谦逊,便也乐得与他探讨,用药行针愈发精准。
这一日,薛斩感觉精神比前几日又好了些许,便在午后天光最暖时,由石柱扶着,缓步挪到外间的书案前坐下。书案是李承乾命人新添的,上好的紫檀木,堆放着不少东宫送来的书籍和文房四宝,其中甚至有几卷兵书和地理志,显然投其所好。
“石柱,磨墨。”薛斩轻声吩咐,目光落在铺开的宣纸上。
石柱应了一声,熟练地研墨,眼中却带着疑惑。将军重伤未愈,手腕无力,提笔都难,为何要写字?
薛斩并未解释,他提起那支狼毫小楷,手腕果然微微颤抖,笔尖悬在纸面上方,久久未能落下。他闭目凝神,回忆着野马滩、狼穴谷、断魂崖的点点滴滴,回忆着那些逝去袍泽的面容,回忆着阿史那社尔败退时那怨毒的眼神,回忆着刑部裴明那看似恭敬实则倨傲的质问……一股混杂着悲怆、愤怒、决绝的意气在胸中激荡。
骤然,他手腕一沉,笔尖触及纸面,并非写字,而是挥毫泼墨!笔走龙蛇,全无章法,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铁血杀伐之气!墨迹淋漓,时而是狂野的涂抹,时而是尖锐的勾勒,仿佛战场上的冲阵,又似绝壁上的攀援。他并非在作画,而是在宣泄,在用这种方式,重新凝聚那颗在病痛消磨下可能变得迟钝的杀伐之心!
石柱看得目瞪口呆,那纸上的墨迹他看不懂,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惨烈与不屈。
一通挥洒之后,薛斩额角已见细汗,喘息也粗重了几分,但那双眸子却异常明亮,仿佛有两簇火焰在燃烧。他丢下笔,靠在椅背上,看着纸上那幅无人能懂的“狂涂”,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烧了它。”他吩咐道。
石柱虽不解,却毫不犹豫地将那幅墨迹未干的纸卷起,投入一旁的暖炉中。橘红色的火舌舔舐着宣纸,很快将其化为灰烬,只留下一缕青烟和淡淡的焦糊气。
“将军,您这是……”石柱终究没忍住,问道。
“活动活动手腕,疏通一下郁结之气。”薛斩轻描淡写地说道,随即转移了话题,“陈风的伤势,如今应该能下地走动了吧?”
“回将军,陈校尉恢复得极好,昨日还嚷嚷着要过来给将军请安,被御医骂了回去,说伤口再崩裂,神仙难救。”石柱提到陈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嗯。告诉他,安心养伤,不许胡闹。”薛斩沉吟片刻,道,“等他再好些,能出门了,让他……不必先来见我。去找刘仁轨。”
“找刘司马?”石柱一愣。刘仁轨是当初跟随薛斩出长安的东宫属官,为人干练,心思缜密,在狼穴谷之战后,被薛斩委托处理军务和与后方联络,表现出色。北伐结束后,他并未随大军主力行动,而是奉命押送部分重要缴获和文书先行回了长安,如今应该在东宫或兵部述职。
“对,去找他。”薛斩目光深邃,“让他以私人名义,设法摸清几个人的底细。一是刑部郎中裴明,他的出身、姻亲、师承,近半年的动向,与哪些人来往密切。二是……今日来的那位崔凝小娘子,她在崔府的地位,性情喜好,常与哪些府邸的女眷交往。三是,查一查如今长安市面上,关于北伐之功,尤其是关于我‘狂字营’的流言,都是从哪些地方最先传出来的,风向如何。”
石柱心中凛然,知道将军这是要开始反击,或者说,至少要先看清暗处的敌人了。他沉声应道:“是!属下会想办法将消息传递给陈校尉。”
“要隐秘。”薛斩强调,“通过……程处默。让他以探望陈风伤势为由,私下传递消息。处默性子虽跳脱,但大事不糊涂,值得信任。”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