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真。”薛斩笑道,“我何时骗你?”
程如玉终破涕为笑,自怀中取出一枚绣工稍显稚拙却极用心的平安符,塞入薛斩手中:“此物…你带着。是我亲手所绣…许是不美,但…是我心意。你定要…平安。”
薛斩接过犹带少女体温的平安符,心头暖流涌动。他将符郑重纳入怀中,贴肉收好,承诺道:“好,必时刻佩戴。有如玉平安符庇佑,定当凯旋!”
二人相视而笑,虽无言,情意已通。秋风卷落叶,吹不散亭中氤氲温情。
是夜,东宫。
李承乾腿伤稍愈,仍倚拐而行。身残之痛,叠加朝堂压力,令他性情日益暴戾。
“滚!皆与孤滚出去!”殿内传出怒吼,伴以瓷器碎裂锐响。
数名内侍连滚爬出,面无人色。
称心端药碗,小心翼翼入内,柔声:“殿下,该用药了。”
李承乾喘着粗气,坐于榻上,面色阴沉:“用药何用!孤仍是跛子!”
“殿下…”称心置药碗于旁,走至其后,轻揉太阳穴,“殿下洪福齐天,必能康复。太医言,静心调养,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如初。”
“如初?”李承乾嗤笑,“谈何易!你观满朝文武,观青雀!哪个不在看孤笑话?!还有父皇…父皇眼中,只怕唯有那战功赫赫的薛斩了!”
语中满是不甘怨愤。
称心眼底异光一闪,声更柔:“殿下乃国之储君,名正言顺。薛将军再强,终是臣子。只是…如今薛将军即将北伐,若再立殊功,这朝堂之上,恐更…”
言未尽,意已明。
李承乾面色愈沉,拳攥至骨节发白。
恰时,内侍门外报:“殿下,代国公薛斩求见。”
李承乾与称心皆怔。
“他来作甚?”李承乾蹙眉。
“想必是来向殿下辞行。”称心低语,“殿下,如今朝局微妙,薛将军圣眷正浓,又是北伐先锋,殿下还是见见为妥,至少…表面功夫需做足。”
李承乾默然片刻,终点头:“宣。”
薛斩入殿,药气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麝香(称心常用)扑鼻,微蹙眉。见地上碎瓷,李承乾未消之怒容,及其后低眉顺目的称心。
“臣薛斩,参见太子殿下。”薛斩躬身。
“薛弟毋须多礼。”李承乾强作平和,“坐。你明日出征,不在府中准备,深夜来访,有何要事?”
内侍搬来锦墩,薛斩落座,目光扫过称心。
李承乾会意,摆手:“称心,尔且退下。”
“是。”称心躬身退,转身刹那,与薛斩目光一触,那眼中一丝阴冷,难以察觉。
殿内仅余二人。
“大哥,”薛斩换亲近称谓,语气诚恳,“我此去北伐,归期未定。长安城内,暗流汹涌,不逊前线。魏王、世家,尚有…宵小之辈,恐皆会动作。”
李承乾冷哼:“孤知。彼等皆巴望孤这太子早废!”
“大哥乃国本,只要无差池,无人可动。”薛斩正色,“我走之后,朝中事,万望大哥谨慎。遇事不决,多与房相、长孙司空议。若有急,可通程处默,或‘兄弟楼’张三与我联络。”
此番话,可谓推心置腹。李承乾闻言,面色稍缓,眸露感动。他知,薛斩这是在表明立场,是为他考量。
“薛弟…”李承乾叹,伸手握薛斩手,“如今朝中,肯对孤言此肺腑者,恐唯你矣。你放心,孤在长安,必为你稳住后方!你在前线,亦定要小心!突厥狡诈,侯君集…未必存好心。”
“谢大哥关切,臣自当小心。”薛斩点头,“大哥腿伤,还需耐心静养,莫动气,于身无益。”
兄弟又叙数语,气氛较前融洽。然薛斩心知,裂痕已生,称心此类佞臣在侧,终是隐患。只惜远征在即,无力他顾,唯望李承乾自悟。
离东宫,子夜时分。
薛斩未归府,直往“兄弟楼”。
虽已深夜,兄弟楼后院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程处默、尉迟宝琳、秦怀玉等纨绔兄弟,及赵虎、陈风等“狂字营”骨干,尽皆齐聚。
院中篝火熊熊,上烤全羊,油脂滴落火中,“滋滋”作响,香气四溢。大坛美酒堆满角落,众人围坐,高声谈笑,气氛炽烈。
“斩哥至!”不知谁呼,众皆起立。
“皆坐!”薛斩摆手笑,“自家兄弟,何须虚礼!”
至主位坐定,立有人奉上巨碗酒。
“斩哥!”程处默端碗,眼圈泛红,“俺…俺真想随你北伐!砍那些突厥崽子!”
薛斩接碗,拍其肩:“处默,你心我知。然长安,亦需人守。太子大哥处,与我等根基,皆需信得过的兄弟照应。你留长安,责同重大!”
“可…”程处默欲再言。
“无可是!”薛斩断之,目光扫视众人,“我走之后,长安众兄弟,须拧成一股绳!相互照应,守住家业,守住太子!明否?”
“明!”众齐声应和,声震屋瓦。
“善!”薛斩举碗,“今日,不醉不归!预祝北伐大捷,预祝我等兄弟,前程似锦!干!”
“干!”
众轰然响应,仰首饮尽碗中烈酒。
辛辣酒液滚入喉,点燃胸中豪情。火光映照一张张年轻激昂的面庞,他们将门虎子、寒门英才,因薛斩而聚,已成新兴势力。
此一夜,兄弟楼内,歌笑划拳声不绝,直至天明。
翌日清晨,曙光微露。
长安城外,灞桥之畔,秋风萧瑟,枯柳低垂。
三千“狂字营”将士,肃立晨雾之中。玄色轻甲,墨色战袍,背负改良弩,腰挎横刀,队列齐整如林,肃杀之气冲霄汉。经数月魔鬼锤炼与装备革新,他们已脱胎换骨,为此世顶尖强军。
薛斩一身明光铠,猩红披风猎猎作响。骑于战马之上,最后回望巍峨长安。
程如玉立于送行人群中,不似他女眷哭泣,只用力挥手,眸中满是鼓励与牵挂。
薛斩对她颔首,投以安心眼神。
旋即,他猛然拔出腰间横刀,直指北方,声如惊雷,炸响于每个将士耳畔:
“弟兄们!突厥犯境,屠我同胞,占我疆土!此等血仇,不共戴天!”
“今日,我薛斩,将与尔等共赴北疆,马踏王庭,血债血偿!”
“告我,尔等惧否?”
“不惧!不惧!不惧!”三千人齐声怒吼,声浪如潮,震散周遭晨雾。
“善!”薛斩眼中战意灼燃,“此方为我‘狂字营’好儿郎!记我誓言——”
“忠君爱国,护卫黎民,生死与共,唯狂不败!”
“忠君爱国!护卫黎民!生死与共!唯狂不败!”
震天口号再起,每字皆充斥决绝与一往无前之念。
“出征!”
薛斩一勒马缰,战马人立长嘶,旋即如离弦之箭,向北疾驰。
其后,三千黑甲洪流,滚滚而动,马蹄声如雷鸣,踏碎清晨宁静,亦踏上那条充满热血、牺牲与荣耀的北伐征途。
烟尘滚滚,渐掩长安轮廓,亦带走无数牵挂与期盼。
战争,启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