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斩在军器监的胜利,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尚未完全平息,一场来自雪域高原的风暴,已然裹挟着凛冽的寒意,吹向了长安。
吐蕃大相禄东赞,率领着规模庞大、携带重礼的使团,抵达长安,朝贡大唐。表面上是为赞普松赞干布求娶大唐公主,修永世之好,实则暗藏锋芒,意在试探这个东方帝国的虚实与底线。
太极殿内,庄严肃穆。李世民高踞龙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禄东赞身着华丽的吐蕃官服,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恳切,向大唐皇帝呈上国书与礼单。
“尊敬的天可汗陛下,”禄东赞操着略显生硬但流利的官话,声音在宽阔的大殿内回荡,“我主松赞干布,仰慕大唐煌煌文明,心慕华风久矣。吐蕃愿永为大唐西陲屏障,共御吐谷浑等不臣之邦。特遣外臣,冒昧恳请陛下,赐婚公主,以结秦晋之好,则吐蕃上下,永感天恩,岁岁来朝,永不背盟!”
他的话语谦卑,将和亲拔高到了“慕华风”、“为屏障”的层面,姿态做得十足。厚重的礼单上,明珠、麝香、牦牛尾、黄金等吐蕃特产琳琅满目,显示着吐蕃的“诚意”。
然而,殿内嗅觉敏锐的重臣们,却从这份“谦卑”与“重礼”背后,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压力。
禄东赞话音刚落,文官队列中,以赵国公长孙无忌为首的一批大臣,便纷纷出列表态。
长孙无忌手持玉笏,神色沉稳,率先开口:“陛下,臣以为,吐蕃慕义远来,其心可嘉。昔日汉室亦有和亲之策,以安边境,乃权宜之计,亦为上策。若以一女嫁,可安西陲数十载,免动刀兵,节省亿万军费,使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实乃利国利民之良策。”他话语老成持重,代表了朝中相当一部分主张怀柔、稳定为主的文官以及部分与西域贸易利益攸关的世家(如部分陇西李氏、太原王氏成员)的意见。他们看重的是眼前的边境安宁与潜在的贸易利益。
立刻便有其他文官附和:
“赵国公所言极是!和亲乃怀柔远人之大计,彰显天朝气度!”
“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武将队列中,程咬金等一干老将却是听得眉头大皱。程咬金性如烈火,忍不住出列,声若洪钟地反驳道:“放屁!嫁个女娃子就能保平安?老子不信!那吐蕃崽子要是真心臣服,就该自己来长安朝拜,而不是要公主去那苦寒之地受罪!拳头硬才是真道理!依俺老程看,他们就是看准了咱们不爱打仗,跑来敲竹杠!”
他这话粗鲁直白,却道出了许多武将的心声。尉迟恭等将领虽未说话,但眼神中皆流露出赞同之色。他们信奉的是刀剑带来的尊严,而非女子的婚姻。
然而,武将中也有沉默者,如李靖、李绩,他们深知吐蕃近年吞并苏毗、羊同,兵锋直指吐谷浑,其志非小,但作为军方核心,在皇帝未明确表态前,不便轻易发言。
就在主和与主战双方争执不下之际,世家集团的代表,清河崔氏的崔敦礼(礼部侍郎)出列了。他风度翩翩,言辞“恳切”:
“陛下,和亲乃怀柔远人之策,彰显天朝气度,臣亦附议。然,”他话锋一转,“公主代表天朝脸面,此番远嫁,关乎国体,非同小可。其陪嫁之仪仗、工匠、典籍、医药、种子乃至佛经等,皆需精益求精,务求尽善尽美,方能显我大唐富庶文明,使吐蕃真心归化。此事,当由礼部、工部、将作监等有司,会同慎重议定,不可轻忽。”
他这番话,看似是为国体考虑,实则意图将这桩和亲可能带来的庞大“陪嫁”工程及其背后的利益分配,掌控在世家影响力深厚的部门手中。公主远嫁,伴随的往往是一支庞大的技术、文化使团,其中蕴含的利益和影响力扩张,足以让任何世家心动。
龙椅上,李世民面沉如水,手指轻轻敲打着御座扶手,目光深邃,看不出心中所想。他既需要权衡边境安定,亦需考虑帝国尊严与长远战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