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宝琳心神剧震,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中门大开!叠罗支眼中杀机如同实质般迸射而出,弯刀毫不停留,借着旋转之势,化作一道冰冷的死亡弧线,顺势就抹向尉迟宝琳毫无防护的脖颈!这一刀,快!狠!准!分明是冲着取其性命而去,绝非切磋!
“宝琳吾儿!小心!!!”尉迟恭惊得魂飞魄散,猛地从座位上弹起,目眦欲裂,声音凄厉!
千钧一发之际,尉迟宝琳凭借多年刻苦磨练形成的身体本能和强烈的求生欲望,拼命将身体向后仰倒,同时左手铁鞭下意识地奋力向上疾挡!
“嗤啦——!!!”
弯刀的刀尖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胸甲划过,带起一长溜刺目无比的火星,将那坚固的明光铠胸甲都划开了一道深深的、触目惊心的裂痕!余势未尽,刀锋更是将他肩头的猩红披风瞬间撕裂!尉迟宝琳虽然避开了这断头一击,但人也彻底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胸口一阵剧痛,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抑制不住地喷涌而出,显然内腑已受重创,短时间内再无再战之力。
叠罗支似乎对未能一刀结果对手感到有些遗憾,但也并未再下杀手,只是轻蔑地收回弯刀,用靴底随意地、侮辱性地踩了踩地上那截属于程处默的断裂枪头,将其深深踏入泥土之中,仿佛在践踏大唐的尊严。
他再次环视全场,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脸色铁青、双目喷火的唐军将领,扫过那些面露惊恐、不敢与他对视的文官,最后甚至带着一丝挑衅,斜睨了一眼高台之上,面色已然阴沉如水的李世民,用他那生硬却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头的官话,一字一句,充满了侮辱与勒索的意味:
“唐国无人否?尽是些插标卖首之辈!!”
“插标卖首”这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所有大唐臣子的脸上、心上!演武场内外,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秋风卷过旗幡的猎猎作响,以及突厥使团那边传来的、再也无法压抑的、充满了得意与嘲弄的哄笑声!
高台之上,李世民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节因极度用力而捏得发白,微微颤抖。他脸上的平静终于彻底消失,阴沉得仿佛暴风雨前的天空。帝王一怒,伏尸百万,但此刻,他却必须克制!目光扫过麾下众将,程咬金、尉迟恭等人固然怒发冲冠,气血上涌,几乎要不顾体统、亲自下场搏命,但他们身份太过尊崇,若下场与一突厥王子以命相搏,无论胜败,都将是天大的笑话,有损国体。其他将领,如抱病而来的秦琼面色更加蜡黄,侯君集等将领则神色变幻不定,目光闪烁,似乎在权衡利弊,评估风险。年轻一代中最出色的两人,已一重伤一轻伤,败得如此彻底,如此难看……
文官队列中,更是噤若寒蝉,鸦雀无声。不少人面色惨白,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既不敢迎接李世民那隐含雷霆之怒的目光,更不敢去看场中那嚣张不可一世、宛如魔神般的突厥王子。
在皇子队列中,太子李承乾面露极度焦虑与不甘,双手紧紧攥着衣袍,指节发白,眼神不断在受伤的程处默、尉迟宝琳和场中狂笑的叠罗支之间来回移动,嘴唇翕动,却因储君身份和自身武艺平平,只能干着急,无能为力。而一旁的魏王李泰,胖乎乎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太多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是眼神闪烁得更加频繁,手指在袖中无意识地捻动着,不知是在担忧国格受辱,还是在冷静地分析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可能给朝局、给东宫、给他自己带来的机遇与变数。
一种名为“屈辱”、“愤怒”与“无力”的复杂情绪,如同浓稠的墨汁,在所有大唐君臣的心中无声地蔓延、渗透,几乎要让人窒息。
难道,煌煌大唐,文武济济,贞观盛世之下,今日真要在这皇宫禁苑,众目睽睽之下,被一突厥王子以一己之力,压得满朝噤声,颜面扫地,国格蒙尘吗?!
叠罗支见久久无人应答,气焰更加嚣张炽烈,他甚至将弯刀重新扛在肩上,如同在自己的领地上巡视一般,开始在场中踱步,那沉重的脚步声,仿佛踏在每个人的心脏上,带来一阵阵紧缩的痛感。他再次开口,声音更加洪亮,充满了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勒索与威逼:
“还有谁?!若再无人敢战,尔等唐国,需岁贡加倍,称臣于我突厥!!!”
此言一出,如同九天惊雷,在死寂的演武场上空轰然炸响!这已不再是简单的比武切磋,而是上升到国家尊严与主权的、赤裸裸的羞辱和挑衅!
李世民的眼神骤然锐利如万载寒冰,一股磅礴无匹、令人心悸的帝王威压再也无法抑制地散发开来,他身体微微前倾,几乎要亲自开口喝问,或者不顾一切,点名某位老将出战了!即便事后被诟病,也绝不能让突厥如此践踏大唐的尊严!
程咬金、尉迟恭等老将也彻底按捺不住,几乎同时猛地踏前一步,气血翻腾,须发怒张,就要不顾体面、不顾后果地厉声请战!哪怕背上以老欺小、胜之不武的骂名,也绝不能让国格受此奇耻大辱!
就在这万马齐喑、山雨欲来,大唐帝国尊严即将遭受致命重创的危急关头——
一个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出的、忧国忧民的腔调,在文官队列的前列响了起来。
“陛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礼部侍郎崔琰,手持玉笏,缓步出列。他面容清癯,神态看似恭敬沉稳,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却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冷与算计。他先是躬身向李世民行礼,然后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了勋贵队伍末尾,那个一直低调站立的浅绯色身影。
“陛下,”崔琰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回荡在寂静的场中,“突厥王子气焰嚣张,辱我国格,臣等亦是愤慨万分,恨不能亲提三尺剑,与之决死!然,我大唐乃礼仪之邦,天朝上国,若任由潞国公、鄂国公等国之柱石下场与一蛮邦王子性命相搏,即便胜了,恐亦惹四方蛮夷嗤笑,说我大唐无人,需仗老将挽尊。且刀剑无眼,若二位国公稍有闪失,更是我大唐无可估量之损失啊!”
他这番话,看似在为国体和老将安危考虑,句句在理,实则堵死了程咬金、尉迟恭等人请战之路,将他们架在了火上。程咬金气得胡子直抖,却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
李世民眉头紧锁,看着崔琰,沉声道:“崔卿有何高见?”
崔琰再次躬身,语气变得更加“恳切”:“陛下,值此国格受辱、年轻将领受挫之际,正当激励我大唐少年英杰,挺身而出,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方能彰显我大唐人才辈出,后继有人!”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精准”地定格在薛斩身上,声音也提高了几分,确保全场都能听见:
“臣听闻,临洮县男薛斩,虽年纪尚轻,爵位不显,然——天生神力,武艺超群!更兼忠勇之心,天日可表!昔日其父薛轨将军,便以勇武着称于陇右,虎父岂有犬子?值此危急存亡之秋,正是薛县男为国效力、光耀门楣之时!陛下,何不让薛县男出战,一试锋芒?或可出其不意,克敌制胜,扬我国威!”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如同聚光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到了薛斩身上!
好一招毒辣的借刀杀人之计!
崔琰这番话,可谓滴水不漏,阴险至极!
捧杀:先将薛斩捧到“天生神力”、“武艺超群”、“忠勇之心”的高度,尤其是抬出其父薛轨,更是无形中施加了巨大的压力。若薛斩拒绝,便是畏战怕死,不仅自己身败名裂,更玷污其父英名。
孤立:强调薛斩“年纪尚轻,爵位不显”,暗示他与之前败阵的程处默、尉迟宝琳等人不同,输了也不算大唐顶尖战力尽丧,为可能的失败找好了“合理”借口,同时也将薛斩推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逼宫:在国难当头的背景下,将“为国效力”的大帽子扣下来,逼着薛斩和皇帝做出选择。若李世民不允,显得不给年轻才俊机会;若薛斩不战,便是置国家荣辱于不顾。
这简直是将薛斩放在火上烤!胜了,是他应该做的,而且会彻底得罪崔琰乃至其背后的世家集团,未来仕途必然步步荆棘;败了,轻则重伤致残,重则当场殒命,而且会背负“无能误国”的骂名,刚刚有起色的薛家和兄弟楼,也将万劫不复!
程咬金瞬间就明白了崔琰的歹毒用心,又惊又怒,立刻出列反驳,声如洪钟:“陛下!不可!崔侍郎此言差矣!薛斩虽有勇力,但毕竟年幼,未经战阵,岂是那叠罗支的对手?让他出战,无异于以卵击石!若有不测,我等如何向九泉之下的薛轨兄弟交代?!”他这是真心实意为薛斩着想。
崔琰似乎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回应,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程将军爱才之心,下官理解。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薛县男既能经营偌大兄弟楼,心思机敏非常人可比,岂是鲁莽之辈?更何况,此刻满朝俊杰,还有谁人能挺身而出?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突厥蛮子践踏我国格,让我大唐蒙受称臣纳贡之耻吗?还是说…程将军认为,除了几位老将军,我大唐就真的再无少年英雄了?”他最后一句话,更是阴险地将了程咬金一军,暗示他看不起年轻一辈。
“你…!”程咬金气得语塞,满脸涨红。
龙椅之上,李世民的目光也落在了薛斩身上,深邃难测。他自然看得出崔琰的算计,但此刻,局势逼人。叠罗支的嚣张,满朝的沉寂,确实需要一个人来打破。薛斩…这个近来屡屡给他“惊喜”的少年,无论是诗才、琉璃术,还是兄弟楼的经营,都显示出其不凡。或许…他真的能再创奇迹?即便不能,用一个无足轻重的县男去试探叠罗支的底线,摸清其路数,为后续真正的对决做准备,似乎…也并非不能接受。在帝王权衡中,个人安危有时不得不让位于更大的利益。
“薛县男,”李世民开口了,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崔爱卿举荐于你。值此之际,你可愿为我大唐,出战这突厥王子?”
完了!薛斩心中一片冰冷。所有的退路都被崔琰这老贼堵死了!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有程咬金、尉迟宝琳等人的担忧,有李承乾的焦急,有李泰的好奇,有众多勋贵子弟的复杂神色(其中或许有幸灾乐祸),更有崔琰那看似平静,实则充满了恶毒快意的眼神!
他根本不想出战!兄弟楼的生意刚刚走上正轨,巨债尚未还清,他只想闷声发大财,远离这些朝堂纷争和血腥搏杀!他深知叠罗支的可怕,那是在尸山血海中磨练出的杀戮机器,绝非程处默、尉迟宝琳这些在相对和平环境下成长的将门子弟可比。自己虽有前世兵王的格斗经验和这具身体的天生神力,但缺乏与这个时代顶尖高手生死相搏的经验,胜负实在难料!
然而,此刻,他能拒绝吗?
拒绝,就是畏战!就是承认大唐无人!就是给皇帝和满朝文武留下贪生怕死的印象!之前积累的所有名声、兄弟楼赖以生存的“背景”,都将瞬间崩塌!崔琰等人更会趁机落井下石,将他彻底踩入泥潭!薛家将永无翻身之日!
这是阳谋!逼得他不得不跳的火坑!
电光火石之间,薛斩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翻涌的怒火与憋屈,那双向来平静的眸子里,此刻却仿佛有寒冰与火焰在同时燃烧。他缓缓地,一步,一步,从勋贵队伍的末尾走了出来。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那身浅绯色的爵服,在此刻显得如此刺眼,又如此沉重。
他走到御阶之下,无视了崔琰那隐含得意的目光,直接面向李世民,抱拳,躬身,动作标准而缓慢,声音却异常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陛下,”他开口,声音不大,却传遍全场,“臣,薛斩,食唐禄,受国恩。虽才疏学浅,武艺粗陋,更自知难与程小公爷、尉迟小将军相比。”
他先自贬一番,姿态放得极低,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铿锵有力,目光如电般扫过一旁面露讥诮的叠罗支,最终定格在李世民脸上:
“然,国难当头,匹夫有责!突厥王子辱我陛下,欺我同袍,践我国格,此等行径,人神共愤!臣,虽万死,亦不敢辞!纵使粉身碎骨,亦要叫这蛮子知晓,我大唐男儿,绝非无人!我大唐国威,不容轻侮!”
“臣,薛斩——”他猛地挺直脊梁,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云霄,“请战!!!”
“好!”李世民眼中精光一闪,薛斩这番不卑不亢、又充满了血性与担当的话语,显然打动了他,也给了他和整个大唐一个台阶下。“临洮县男忠勇可嘉!朕,准奏!”
“谢陛下!”薛斩再次躬身,然后猛地转身,面向场中那如同凶兽般的叠罗支。
他不再去看崔琰那令人作呕的嘴脸,也不再理会周围那些或同情、或担忧、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所有的杂念都被他强行压下。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并且,赢!
他脱下那件略显累赘的爵服外袍,露出里面紧身的玄色劲装,更显得身形挺拔利落。他没有去取兵器架上那些制式兵器,而是随手从旁边拿起了一根训练用的、未开刃的浑铁铁棍。铁棍黝黑,看起来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笨重。
叠罗支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一头多、看起来甚至有些“文弱”的少年,竟然真的敢站出来,还用一根训练棍,先是愕然,随即爆发出更加猖狂的嘲笑:
“哈哈哈!大唐果然无人矣!派个娃娃,拿根烧火棍,是来给本王表演杂耍的吗?还是赶着来送死?!”
薛斩面无表情,手持铁棍,一步步走向场中,与叠罗支相对而立。他调整着呼吸,将前世特种兵王在生死边缘磨练出的杀戮本能缓缓唤醒,与这具身体的天生神力逐渐融合。眼神,变得如同最冷的冰,最利的刃,牢牢锁定了眼前的敌人。
他无视了叠罗支的污言秽语,只是用平静得令人心悸的语气,淡淡地说道:
“聒噪。要打便打,哪来那么多废话。”
叠罗支被他这轻蔑的态度彻底激怒,脸上狞色一闪:“找死!”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已如同暴起的凶兽,带着一股腥风,弯刀划破空气,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啸,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着薛斩当头劈下!这一刀,含怒而发,比之前对付程处默和尉迟宝琳时,更快!更狠!更毒!显然是要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刀劈成两半!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程咬金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尉迟宝琳挣扎着想喊出声。崔琰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计谋得逞的微笑。
面对这足以开山裂石的致命一刀,薛斩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