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中的杀意与狂怒,如同被强行压入地底的岩浆,并未消散,而是转化为了更加炽烈、更加决绝的行动力。薛斩很清楚,程处默的劝阻是正确的。在长安这座规则森严的帝都,持刀上门血溅五步,固然快意恩仇,但最终只会将自己和身边人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正中崔琰下怀。
然而,忍气吞声,被动防御,也绝非他的风格。崔琰已然撕破脸皮,动用如此阴损的灭顶之策,这意味着双方已无任何转圜余地,是不死不休的死局。常规的商业竞争、舆论攻讦,对于盘根错节、底蕴深厚的博陵崔氏而言,如同隔靴搔痒,根本无法伤其根本,反而会陷入对方最擅长的持久消耗战。
他需要一种力量,一种足以瞬间打破平衡,颠覆现有格局,让所有阴谋诡计在绝对的价值和利益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的力量。他需要一件武器,一件并非用于杀戮,却比刀剑更具杀伤力,能够直接撼动世家门阀最引以为傲的财富与地位根基的武器。
这件武器,他早已埋下种子,只待合适的时机让其破土而出,光耀世间。而现在,崔琰的毒计,便是催生它提前现世的最佳催化剂!
“琉璃……”薛斩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如同发现稀世宝藏般的锐利光芒。他转向程处默,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处默,你亲自去,立刻把王铁匠、李瓦匠,还有张窑头他们几个,秘密请到地下工坊。记住,要绝对保密,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程处默见薛斩恢复了冷静,并且似乎有了明确的应对之策,精神顿时一振。他虽然对“琉璃”具体为何物还懵懵懂懂,但出于对薛斩无条件的信任,他重重一拍胸膛:“放心!包在我身上!保证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说完,他立刻转身,风风火火地安排去了。
兄弟楼的地下,别有洞天。除了那间临时关押人犯的地窖,在更深处,还有一处更加隐秘、堪称薛斩核心机密所在的工坊。这里入口隐蔽,需要经由厨房储藏室的一道暗门才能进入,通道狭窄曲折,且有专人看守。工坊内部空间颇大,墙壁经过特殊加固,通风和排水系统都经过精心设计,里面摆放着许多造型奇特的窑炉、坩埚、风箱、以及各种研磨、塑形的工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矿物和耐火土的气息。
王铁匠、李瓦匠以及那位擅长烧造、被薛斩称为张窑头的老工匠,都是薛斩早已物色并秘密招募来的技术核心。他们或精于金属锻造,或擅长土木窑炉,或对陶瓷烧造有独到心得,都被薛斩提出的“格物致用”、“巧夺天工”的理念以及丰厚的报酬所吸引,签下了极其严苛的保密契约,在此进行着一些超越这个时代认知的试验。
此刻,几人被程处默紧急召来,脸上都带着几分疑惑和凝重。他们知道,若非极其重要的事情,东家绝不会在此时如此急切地召集他们。
薛斩没有多余的寒暄,他直接走到工坊中央,那里摆放着一个经过多次改进的小型试验窑炉,旁边的工作台上,则陈列着几种颜色各异的矿物粉末和助熔剂。
“诸位,”薛斩目光扫过三人,声音沉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的‘琉璃’计划,必须提前了。就在今夜,我要看到第一炉成功的,纯净透亮,甚至带着色彩的琉璃!”
“今夜?!”王铁匠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闻言吃了一惊,“东家,这……是不是太急了?釉料的配比,窑炉的温度控制,还有退火的工艺,我们都还在摸索阶段,上次烧出来的还有不少气泡和杂质,成色也……”
“没有时间再慢慢摸索了。”薛斩打断他,眼神锐利,“我们遇到了麻烦,很大的麻烦。有人想要彻底毁掉兄弟楼,毁掉我们所有人。现在,我们唯一的生路,就是抢在对方下一次动手之前,亮出我们的底牌!琉璃,就是我们反击的武器!它必须成功!”
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小撮雪白的石英砂,又拈起一些苏打灰和石灰粉,语气笃定:“配比我已经重新计算过,关键不在于材料的纯度,而在于温度和气氛的精确控制,以及杂质的彻底去除。李师傅,你的窑炉,我已经让你按照我的图纸改造了烟道和观火孔,温度能否稳定在一千两百度以上,并且保持还原焰?”
李瓦匠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他摸了摸改造过的窑壁,点了点头,声音沙哑:“按东家给的图改过后,火力确实更旺更稳了,只是这温度……老汉烧了一辈子窑,从未听说过要烧到如此高度,这耐火砖怕是……”
“耐火砖我用了新的配方,掺了特定的黏土和骨粉,足以支撑。”薛斩语气肯定,他又看向张窑头,“张老,塑形和退火是关键。琉璃液粘稠,冷却极易开裂。我设计的那个带有缓冷夹层的退火窑,你可掌握了用法?”
张窑头须发皆白,但眼神依旧清亮,他抚须沉吟道:“东家设计的退火窑构思精巧,老朽大致明白。只是这琉璃之液,不同于陶泥瓷土,其性流动难控,塑形时机稍纵即逝,老朽也无十足把握。”
“无妨!”薛斩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理论已然完备,剩下的便是实践!今夜,我亲自与诸位一同守在这窑炉旁!我们一起,把这难关啃下来!”
他话语中的决绝和自信感染了三人。王铁匠一咬牙:“东家既然有此决心,我老王豁出去了!这炉子,我盯着火!”
李瓦匠也重重点头:“窑炉交给我。”
张窑头深吸一口气:“老朽定当竭尽全力,不负东家所托!”
没有更多言语,四人立刻行动起来。王铁匠和李瓦匠开始给窑炉升火,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风箱,观察着火焰的颜色。薛斩则与张窑头一起,最后一次精确称量各种原料,按照他反复推演过的最佳配比进行混合,准备投入预热好的坩埚。
工坊内,温度逐渐升高,火光映照着几人严肃而专注的脸庞。汗水很快浸湿了他们的衣衫,但没有人顾得上擦拭。空气中只有风箱的呼哧声、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偶尔几句简短而急促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