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与曲江池畔那刚刚散去的、带着余波的风雅与喧嚣不同,坐落于长安城勋贵坊区的崔府,此刻却笼罩在一片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愤怒与阴霾之中。
府邸深处,一间门窗紧闭、仅靠几盏昏暗油灯照明的密室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博陵崔氏在长安的主事人之一,官拜御史的崔琰,正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他身上依旧穿着深紫色的常服,但往日里那份世家子弟的雍容气度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可怕沉寂。他的背影在跳动的灯影下微微颤抖,显示出其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崔明,这位在诗会上受尽羞辱、颜面扫地的崔家子弟,此刻正跪伏在冰冷的地板上,头深深埋下,连大气都不敢喘。他身上的华服沾了些酒渍和尘土,显得狼狈不堪,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因为恐惧和后怕而微微瑟缩着。他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将诗会上发生的一切,尤其是薛斩如何连作三诗,如何狂言逆天,如何当众将他乃至整个清流文人群体驳斥得哑口无言的经过,原原本本地禀报了出来。
“……族兄,那薛斩小儿……简直不是人!是妖孽!他的诗……他的嘴……我们……我们所有人都……”崔明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与屈辱。
“够了!”
一声压抑着极致怒火的低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猛地从崔琰喉咙里迸发出来,打断了崔明的叙述。他霍然转身,那张平日里保养得宜、颇具威仪的脸,此刻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瞪着跪在地上的崔明,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废物!一群废物!”崔琰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他猛地一脚踹翻了身旁的一个梨花木矮几,上面的茶具“哗啦”一声碎落满地,碎片四溅。“我崔氏的脸面!我博陵崔氏累世清誉!都被你这个蠢货丢尽了!连一个毫无根基的寒门贱种都收拾不了,反被其当众踩在脚下,肆意羞辱!你还有脸回来见我?!”
崔明被吓得浑身一抖,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族兄息怒!族兄息怒啊!非是明无能,实在是那薛斩……那薛斩邪门得很!他的诗才,简直……简直鬼神莫测!连魏王殿下和苏先生都……”
“闭嘴!”崔琰厉声喝断,胸口剧烈起伏着。他当然知道,仅凭崔明,确实难以抗衡能作出那等诗篇的人物。但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愤怒,更加恐惧!诗会上的细节,经由其他渠道,他已略知一二,此刻听崔明亲口证实,那冲击力更是无以复加。
那三首诗,尤其是《题菊花》和那番斥责虚文的言论,像毒刺一样扎在他的心上。这已不仅仅是打脸那么简单,这是对他们赖以生存的世家清流话语体系的公然挑战,是对千年礼法秩序的悍然蔑视!此子不除,必成大患!不仅仅是为了报复拒婚之辱,更是为了维护世家门阀的尊严和地位!
他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暴怒,眼神变得如同毒蛇般阴冷幽深。在密室中烦躁地踱了几步,昏黄的灯光将他摇曳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如同择人而噬的鬼魅。
“薛斩……薛斩……”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声音冰寒刺骨,“好一个狂徒!好一个诗才惊世的狂徒!你以为,凭借几句歪诗,一番狂言,就能在这长安城里立足?就能撼动我千年世家的根基?做梦!”
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跪地不起的崔明身上,又扫过密室阴影处如同幽灵般肃立的两个身影。那是他暗中蓄养的死士头领,崔安和崔平,对他绝对忠诚,手段狠辣,专门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看来,之前那些小打小闹,是奈何不了他了。”崔琰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但那冷静之下,却蕴含着更加可怕的杀机,“既然明面上的打压和文斗都难以奏效,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用些非常手段了!”
崔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和怨毒的光芒:“族兄,您的意思是?”
崔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阴影中的崔安和崔平,语气森然:“你们都听到了?此子已然成了气候,若再任其发展,后患无穷。常规的商业打压、官面手段,见效太慢,且容易授人以柄。我要的,是快!是狠!是能一击毙命,至少也能让其永世不得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