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过沣水上的石桥，李家村便映入眼帘。此时已近午时，村落里炊烟袅袅，鸡犬相闻，一片宁静的田园景象。村口几株大槐树下，几个穿着粗布短褐的农夫正蹲在那里歇脚闲聊，看到两匹高头大马驮着两个衣着明显与乡野格格不入的年轻人驰来，都停下了话头，投来好奇而戒备的目光。
薛斩与程处默勒住马缰，翻身下马。薛斩忍着背伤长时间骑马带来的酸痛，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和，上前几步，对着那几位农夫拱了拱手，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道：“几位老丈请了，敢问村里里正家在何处？”
农夫们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年纪稍长、面色黝黑的汉子上下打量着薛斩和程处默，尤其多看了几眼他们腰间的佩刀和健硕的马匹，迟疑地问道：“二位郎君从城里来？找我们里正有何贵干？”
程处默性子急，刚要开口，被薛斩用眼神制止。薛斩笑了笑，道：“我们是长安城安仁坊‘兄弟楼’的东家，姓薛。今日冒昧来访，是想与贵村谈一笔生意，采购些食材，故而需先拜会里正。”
“兄弟楼？”那老农摇了摇头，显然未曾听过这个名字，“采购食材？郎君怕是找错地方了。我们村的菜蔬、禽蛋，向来都是供给固定的行老（中间商），由他们统一运进城去发卖，不零散卖的。”
另一年轻些的农夫也插嘴道：“就是，而且这几日好像城里来了人打过招呼，说不能随便把东西卖给你们这些……新来的酒楼。”他话说了一半，似乎意识到失言，赶紧闭上了嘴。
薛斩和程处默心中同时一凛。果然！崔家的手，伸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长，还要快！竟然已经派人来乡下打过预防针了！
薛斩面上不动声色，依旧带着笑意：“老丈误会了，我们并非零散购买，而是想与贵村建立长期的供契。价格，绝对比那些行老给得公道，而且，现钱结算，绝不拖欠。”
“现钱结算？”几个农夫眼睛微微亮了一下，但随即又被疑虑取代。长期供契、价格公道、现钱结算，这听起来太过美好，反而让人不敢相信。那老农摇头道：“郎君，不是我们不信你。只是这供契之事，非同小可，需得里正和村里族老们共同商议。而且……那些行老与我们合作多年，虽有盘剥，但也算稳定。贸然换了你们，万一……”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万一你们这酒楼开不了几天就倒了，或者到时候赖账，我们找谁说理去？得罪了原有的行老，又没了新买主，那才叫鸡飞蛋打。
程处默听得心头火起，却又无法发作，只能气闷地别过头去。
薛斩心中也是沉重，但他知道，这是必然要面对的困难。他耐着性子道：“老丈的顾虑，在下明白。这样，可否劳烦老丈带我们去见里正？具体事宜，我们与里正细谈。若最终谈不拢，我们立刻就走，绝不为难各位。”
那老农见薛斩言辞恳切，气度也不似寻常奸商，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成吧，跟我来。”
在老农的带领下，薛斩和程处默牵着马，走进了李家村。村子不大，房屋多是土坯垒成，显得有些破败。沿途遇到的村民，无不投来好奇和警惕的目光。很快，他们来到一处相对宽敞、带着个小院落的宅子前，这便是里正李老栓的家。
李老栓约莫五十多岁年纪，干瘦精悍，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布衣，正坐在院中的磨盘上抽着旱烟。听带路的老农说明情况后，他磕了磕烟袋锅，站起身，浑浊却精明的眼睛仔细打量着薛斩和程处默。
“二位郎君，城里来的？”李老栓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不卑不亢，“听说，要跟我们村订长期的供契？”
“正是。”薛斩再次拱手，“在下薛斩，这位是程处默。我们的兄弟楼就在安仁坊，近日开业，需大量新鲜食材。听闻李家村土地肥沃，出产的菜蔬禽蛋品质上乘，故特来相商。”
李老栓吐出一口烟圈，慢悠悠地道：“薛东家过奖了。不过，这供契之事，恐怕难办。村里的产出，早有定规，由几位相熟的行老负责采买，价格虽被压得低些，但胜在稳妥。二位郎君初来乍到，空口白牙，就要让我们断了多年的老关系，这……”他摇了摇头，意思不言而喻。而且，他也隐约听到了城里某些大人物的“招呼”。
薛斩知道，空谈无益，必须拿出实实在在的诚意。他直接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解开绳扣，哗啦一声，将里面白花花的、足有二三十贯的铜钱倒在旁边的石磨上！
阳光下，铜钱反射着耀眼的光芒，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几个跟过来的农夫，连同里正李老栓，呼吸都为之急促了几分！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他们来说，这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款！
“李里正，各位乡亲，”薛斩声音清朗，指着那堆铜钱，“这是我兄弟楼预付的第一笔定金！无需你们立刻供货，只需你们答应，从明日起，将每日出产的新鲜菘菜、葵菜、葱蒜、萝卜等时蔬，以及鸡子、活鸡等，按照市价上浮两成的价格，优先供应给我兄弟楼！每日清晨，我派人来村口收取，当场按量结算，绝无拖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