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帐里暖,春日久又长。
就在贾琏同熙凤食髓知味,昏昏不可终日之际。
时任户部银库五品郎中的石崇贵,亦是端坐衙署,同左右员外郎饮酒交谈。
酒乃曾被盛唐礼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盛赞:“惠泉春酒送如泉,都下如今已盛传”之皇城贡品惠泉佳酿。
精美贡瓶,换装陶坛的惠泉佳酿启封,清冽酒香弥漫肆意之际,
石崇贵起箸夹起一片金银蹄,和酒送入口腔,方长叹道:
“无锡佳酿惠泉饮,本应不沾尘埃,却因这陶坛,沾染了陶泥之息,暴殄天物,真真是暴殄天物啊!”
“大人所言极是,这惠泉佳酿需用玉龙喀什河出产之羊脂美玉壶储沁,而后以同出一源的羊脂美玉酒杯盛放。
“惠泉佳酿倾入那滚滚流淌的玉龙喀什河洗涤之羊脂美玉杯中,方能碰撞出比之二八少女口唇送饮更为玄妙之饮趣。”
石崇贵话音刚落,端起瓷杯的银库左员外郎王京,便一脸赞同的看向石崇贵道,
此言未落,王京目光一转,起箸夹了一箸茄鲞,笑声开口道:
“恰巧的是,卑下机缘巧合的得了一套半的羊脂美玉酒器,
“其中半套,卑下使用,倍觉奇妙,不过大人也知,卑下不懂鉴赏,那美物落在卑下手中,自是宝物蒙尘,
“今日得郎中大人宴请,卑下便借花献佛,送与大人。”
“王大人怎知本官就喜那羊脂美玉呢?
“若是他物,本官自然不能夺人之好,可若是羊脂美玉的话,本官就只能却之不恭了。”
王京语落,石崇贵便眉头一挑,面上笑意洋溢的望向王京,不待王京开口,石崇贵便继续道:
“当然了,本官是不会让你无物饮酒的,既要你的羊脂美玉酒器,本官那套象牙掐丝珐琅的赤金酒具,便是你的了。”
一番交换宾主两欢,望着两人笑谈碰杯,右员外郎张高亦是不落人后的同石崇贵进行了友好交换,举杯共饮。
三杯下肚,惠泉佳酿,仅下一层,石崇贵便令人撤酒换茶。
一桌猩唇熊掌皆备,鱼翅燕窝齐聚,没有百八十两银子,以及人脉权势,根本无法品尝的美食,仅动几箸便被胥吏视若泥尘的全部舍撤,
换上了清新解腻,价值不菲的极品龙井。
三冲三泡,沏出三杯,茶香四溢,沁人心脾的茶汤之后,已成废料的极品龙井便被舍弃,换上了逸散着氤氲寒气的岭南妃子笑等罕见瓜果。
石崇贵微微品上一口茶汤,便眉头微皱的叹了一口气道:
“早先闻听熊掌猩唇,鱼翅燕窝有多美味,现如今看来,竟不如当年科举之日的干馒头滋味甘美。”
看着说话间,已然拿起一枚汁水饱满,且逸散着氤氲寒气的岭南妃子笑,送入口中的石崇贵,王京、张高二人,亦是回忆当年的说道:
“当年入京科考,囊中羞涩,窃居马舍……如今想来,已恍如隔世矣。”
“踏踏踏!!!”
就在石崇贵三人品茶尝果,回忆当年之刻。
突然,门口响起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脚步声至门口停驻的同时,一道急促的声音自门口响起道:
“三位大人,上头传来了讯息,圣上下旨,令兰台寺庶吉士,都察院监察御史周守道,盘查核对银库、缎匹库、颜料库三库账目,库存……”
“刷!”
门外声音方落,方才还在忆当年的郎中石崇贵,左右员外郎王京张高,便齐齐眼眸圆瞪,站起身来。
乾承明制,自然继承了前明都察院机构。
而拥有独立奏事权,奏疏甚至无需经都察院长官转呈,直接向皇帝负责的监察御史,便是户部三大库贪渎链条的紧箍咒。
虽说历经百多载延续至今的潜规则,令户部三大库贪渎链条同受皇令的查库御史形成了默契:
‘户部三库为受皇令盘查账目,清点库存的查库御史输送利益,查库御史走个形式便算查库完毕。’
且这种默契,迄今为止都未曾打破。
但,就如同哪怕威胁活人性命的猛兽被关在笼子里,其仍旧会令近距离观看的活人心生畏惧一般。
心中清楚,自己所贪渎的国库财富之事曝光,会有多么凄惨下场的石崇贵三人,还是本能的畏惧得受皇命,盘查三库的监察御史。
“方才探清那持驾贴闯入银库拿下库丁的贾琏是个无法无天的真纨绔,刚刚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查库御史竟来了。”
同门外通禀的胥吏确认信息后,银库右员外郎端起茶杯,一口饮尽,仍觉口干舌燥的张高,面色阴沉的看向石崇贵道:
“石大人,此事是否有些太过巧合了?”
虽说都察院派遣监察御史核算账目,清点三大库存量是惯例。
不过,记性不错的张高却记得,上次监察御史前来清点库存,可是在十个月之前。
而户部三大库,特别是身为中央财政中枢,需要承担田赋正项关税盈余解缴入库,铸造局每年铸造制钱入库储存,以及国朝日常银钱出入的户部银库事务繁忙,
为避免干扰户部三大库的正常运转,都察院每隔一年才会派遣监察御史前来盘库。
而现如今,仅仅只是隔了十个月,圣上便令都察院派遣监察御史前来查库。
这种反常的行为,不由得令贪渎银库巨量财富的张高心生警惕。
“派遣监察御史周守道查库的乃是圣上,而大乾今年数地遭灾,我参加大朝会之刻,圣上便问询了户部存银几何。”
张高话音刚落,身为正五品郎中,同兼任户部尚书的钱有为钱阁老有过交谈的石崇贵,沉默片刻摇头推翻了张高所言道:
“想来是圣上困于户部存银不足以覆盖国朝支出,方令监察御史查清三大库余量,以做到心中有数。”
“不过,御史查库,终究是一件麻烦事。”
不等眉头微皱的张高继续开口,石崇贵满眸肃然的起身道:
“就算那周守道前来查库是正常之举,我们也要抱着十二万分的警惕,谨慎以待!”
“都察院监察御史盘查三库,不仅仅只是我等,缎匹库、颜料库那边,也是一样的心有不安。”
说到这里,石崇贵看向左员外郎王京道:
“户部三库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千万不能因为缎匹库,颜料库的失误,使得我们银库陷入危险境地。
“王大人,张大人,你们二人立刻起身,前往缎匹库,颜料库,请金、赵二为郎中,携左右员外郎,来此一晤……”
“踏踏踏!!”
石崇贵的声音还未曾道尽,门口便再次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门外便响起了门子的汇报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