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鸾的信笺从营帐踏上驿站,飞速奔赴京师的时候,吴堡前线大雪未停。
厚重的积雪压弯了帐篷的支架,营火在狂风中艰难摇曳,光线昏暗,仿佛随时会被这无边的黑暗与严寒吞噬。
中军帐内,牛油火把的光线也显得格外惨淡,映照着几张凝重如铁的脸。
张居正裹着一件半旧的貂裘,依旧难掩寒意,他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指,目光死死钉在铺在巨大帅案上的延绥-山西舆图上。
杨继盛站在他身侧,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手指重重地点在刚刚标注为黑袍的平阳府位置。
“平阳一失,如断我臂。”
张居正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锐利。
“阎赴此人,用兵如妖,看似流寇袭扰,实则步步为营,延按府为根,保安、招地两县为枝,平阳府为干,如今根深干壮,枝繁叶茂,其势已成,再看其布局。”
他手指划过地图。
“延按府控陕北,平阳府扼晋南,两地呼应,黄河天堑几成坦途,粮秣兵员,可自由往来,进,可窥太原、下河南,退,可据险而守,坐拥两府膏腴之地,此乃割据之基,绝非寻常流寇啸聚可比。”
杨继盛语气沉重,似乎也想到了昔日同年好友。
那个总是沉默又自信的魁梧书生。
“更可怕的是其蛊惑人心之术,鹰嘴崖天崩,吴堡地陷,平阳雪夜夺城,此獠每每借天时地利,营造神助之象,更兼焚粮仓、毁官衙、分田地、释奴籍,种种手段,直指民心。”
“那些愚夫愚妇,被其小恩小惠所诱,被其分田分粮所惑,视其为救星,甘为其驱使,长此以往,民心尽附,根基稳固,再想剿除,难如登天。”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帐外呼啸的风雪。
几位随军的参谋、将领脸色都极其难看。阎赴的崛起速度和对人心的掌控,远超他们的想象。
“高大人到。”
帐外亲兵高声通报。
帐帘掀起,一股刺骨的寒风卷着雪沫灌入。
一位身着翰林袍服、外罩玄色大氅的中年人,在两名魁梧亲卫的簇拥下,大步踏入帐中。
他须发凌厉,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人心,正是请旨前来的嘉靖二十年进士,如今即将升任翰林侍讲的高拱。
他身后还跟着几位风尘仆仆、气度不凡的幕僚和将领,显然是随第二批援军星夜赶至。
“高大人。”
帐内众人复杂行礼。
高拱微微颔首,目光如电,瞬间扫过舆图,最终定格在平阳府的位置,眼中寒光一闪。
“平阳果然丢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重,压得众人心头一沉。
“大人。”
张居正上前一步,欲言又止。
“不必赘言,情势我已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