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九公猛然醒悟说:“唐兄,我们被这女子骂了!按反切来说,‘吴郡’切出来是‘问’字,‘大老’是‘道’字,‘倚闾’是‘于’字,‘满盈’是‘盲’字。合起来就是‘问道于盲’!她因为请教反切,我们都答不上来,所以才这么说啊!”
林之洋说:“你们俩都眼睛明亮,怎么被比作瞎子?大概当时你们觉得她年轻,没把她们放在眼里,旁若无人的,所以才被比作瞎子,倒也挺贴切。”
多九公问:“这比喻怎么就贴切了?”林之洋说:“那‘旁若无人’,就是说旁边明明有人,他却跟没看见一样。既然没看见,不就是跟瞎子似的吗?这话将来能当‘旁若无人’的注解。海外的女子这么调皮,等将来到了女儿国,她们一群人聚在一起,还不知道有多厉害。好在我从来不会谈论文章,要是她们跟我论学问,我倒有个绝妙主意,就用一句南方话应对,一概跟她们说‘不知道’。不管她们说得多么天花乱坠,我都只说不知道,看她们能奈我何!”
多九公听了笑着说:“要是女儿国执意要你谈文,你不同她们谈,就把你留在国里,那时看你怎么办?”林之洋说:“把我留下,我也照样跟她们说不知道。你们今天被那黑皮肤女子难住,走都走不了,要不是我去救你们,怎么出得了她们的门?这么大的情分,你们俩怎么报答我?”唐敖说:“九公刚才说怕女儿国把舅兄留下,日后真有这事,我们就去把你救出来,也算是‘以德报德’了。”
多九公说:“依我看,这不是‘以德报德’,反倒像是‘以怨报德’。”唐敖问:“这话怎么说?”多九公说:“林兄要是被女儿国留下,他在那儿肯定很自在,你却把他救出来,这不就是‘以怨报德’吗?”林之洋说:“九公既然说那儿有趣,等将来到了女儿国,我去通知国王,请九公住在那儿。”多九公笑着说:“我倒是想住那儿,可谁来帮你掌舵呢?”
唐敖说:“别说掌舵了,我还想请教韵学呢。请问九公:我向来对反切一窍不通,但‘大老’这两个字,按音韵读的话,怎么不是‘岛’字呢?”多九公说:“古时候的韵书里,‘道’字本来和‘岛’字同音;近来把‘道’读成‘到’,把上声读成了去声。就好比‘是非’的‘是’,古人读成‘使’,‘动’字读成‘董’字,这类情况多着呢,举都举不完。大概古时候的发音重,读‘岛’;现在的发音轻,读‘到’。这是读音随着时代变化,轻重不同,所以才这样。”
林之洋说:“那个‘盲’字,我们向来读得和‘忙’字同音,今天九公读成‘萌’字,也是轻重不同吗?”多九公说:“‘盲’字本来属于八庚韵,发音和‘萌’相同;你读成‘忙’,是你自己读错了。”林之洋说:“要说读错,也是我先生教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多九公说:“你们先生这么不细心,真该打他手心。”林之洋说:“先生犯了这么点小错就要打手心,那那些整天荒废功课、耽误学生的,岂不是都要被打死了?”
唐敖说:“今天被这女子嘲笑了,将来一定要学会韵学,才能安心。好在九公对这门学问很精通,不如大概讲讲?我虽然天资愚钝,但如果专心学习的话,大概还是能领会的。”
多九公说:“我对这门学问,只是懂点皮毛罢了,要是说其中的道理,都不知道从哪儿说起。总因为当年没得到真传,心里总是似懂非懂、拿不定主意,所以才这样。唐兄要是想学,我听说岐舌国的人音韵最精通,等咱们到了那儿,我陪你上去,稍微聊聊,你就能学会了。”
唐敖问:“‘歧舌’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那里的人懂音韵?”
多九公说:“那里的人从小就嘴巧舌灵,不光精通音律,还能学鸟叫,所以林兄之前在聂耳国买了双头鸟,想拿到那儿去卖。他们各种声音都能随口学出来,所以邻国都叫他们‘歧舌’。以后唐兄听他们说话就知道了。”
走了几天,就到了靖人国。唐敖说:“请教九公,我听说靖人,古人叫诤人,身高八寸,大概就是小人国吧?不知道国内是什么样子?”
多九公说:“这里风俗刻薄,人最无情,说的话处处跟人反着来。就像这东西明明是甜的,他偏说苦;明明是咸的,他偏说淡,让你摸不着头脑。这是小人国历来的风气,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两人于是上岸,到了城边,就看到城门很矮,得弯腰才能进去,里面的街市特别窄,俩人并排走都难。走到城里,才见到当地人,身高都不到一尺,那些小孩只有四寸长。走路的时候,怕被大鸟伤害,所以不管老少,都是三五成群,手里拿着器械防身,嘴里说的全是反话,看起来特别诡诈。
唐敖说:“世上竟有这么小的人,这还真是少见。”逛了一会儿,遇见林之洋卖货回来,就一起回船了。
又走了几天,大家正在闲聊,路过一片桑林,一眼望不到头,里面有很多妇人,都长得特别妖艳。
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