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家后,杜娘子就对他说:“你走后的第二天,巡抚衙门派来一个差官,还跟着天长县的一个办事员,拿着一份公文来找你,我跟他们说你不在家,他们就住在附近饭店里,天天上门打听,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事。”杜少卿纳闷的说:“这可奇怪了!”正琢磨着呢,就见小厮来报:“那个差官和办事员在河房外求见。”杜少卿就出去和差官见了礼,然后坐下说话。差官先恭喜了他几句,接着办事员递上那份公文。公文已经拆开过了,杜少卿拿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公文是巡抚李大人发的,说的是举荐贤才的事儿。皇帝下了圣旨,要在全国寻访有学问、品德好的读书人。李大人说他打听到天长县的秀才杜仪,也就是杜少卿,为人正直,文章也写得漂亮,所以让县里的学官赶紧请杜少卿收拾行李,到巡抚衙门接受考核,考核通过就上奏朝廷,推荐给皇帝任用,还特意强调别耽误,抓紧来。
杜少卿看完公文说:“李大人是我祖父的学生,论辈分是我的世叔,所以才举荐我,这我哪敢当啊?不过大人这么看重我,我得马上收拾一下,去衙门当面道谢。”说完,他就留差官在家里吃饭喝酒,还给了几两银子当路费,给那个办事员也塞了二两银子,就把他们先打发走了。
杜少卿准备出发时,却发现手头没钱当路费,只好把之前在姚园喝酒用的那只金杯当了三十两银子,然后带着一个小仆人,坐船去安庆的巡抚衙门。到了安庆才知道,李大人因为公务外出了,等了好几天李大人终于回来了。杜少卿就递上自己的名片,衙门的人才把他请进书房。
李大人出来后,杜少卿就赶紧行礼请安,李大人就请他坐下说话。李大人说:“自从你祖父去世后,我一直惦记着你们这些后辈。早就听说世兄你才华出众、品德高尚,现在朝廷恢复古代选拔人才的‘征辟’制度,我就想举荐你,你可千万别推辞啊。”杜少卿连忙说:“我才疏学浅,大人听了些虚名就举荐我,我怕给您的举荐文书抹黑。”李大人说:“你别太谦虚了,我这就去让府县准备举荐材料。”杜少卿又说:“大人的厚爱我明白,但我这人就像山林里的野鹿,习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最近身体也不好,您还是另找别人吧。”李大人却坚持说:“世家子弟哪有不愿意做官的?我没看错人,一定要举荐你。”杜少卿看李大人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最后,李大人留杜少卿在衙门住了一晚,还拿出自己写的好多诗文,向杜少卿请教。
第二天,杜少卿就从巡抚衙门告辞出来了。他这次出门带的路费本来就少,又在安庆多待了几天,临走时还在衙门口被人敲诈了不少“喜钱”。随后他就雇了条船回南京,可是连三两银子的船钱都拿不出来,只能先欠着。一路上又赶上逆风,船是走走停停,花了四五天,才到芜湖。到了芜湖,船实在走不动了,船家就找他要钱买米做饭。杜少卿让小仆人一顿翻找,发现身上只剩下五个铜钱了。他寻思着得拿衣服去当铺换钱,心里正烦闷,就想到岸上走走散散心。
走着走着,杜少卿就看到了吉祥寺,就进了寺里的茶馆,坐下喝了一壶茶。喝着喝着,发现肚子饿了,又买了三个烧饼吃,可这一吃就花了六个钱,这下连茶馆门都出不去了。正尴尬的时候,一个道士从他面前经过,杜少卿没看清是谁。那道士一回头,立刻快步走上前说:“杜少爷,你怎么在这儿?”杜少卿一看,就笑着说:“原来是来霞兄!你快坐下一起喝茶。”
来霞士问:“少老爷,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杜少卿反问:“你啥时候来的?”来霞士说:“上次在你那儿打扰过后,芜湖县的张知县写信请我来这儿写诗,所以我就来了。我住在识舟亭,那儿风景特别好,能眺望长江。少老爷,要不你去我那儿坐坐?”杜少卿说:“我去安庆拜访朋友,回来路过这儿,被大风困住了。正好,现在就跟你去你的住处逛逛。”
来霞士付了茶钱,两人就一起进了识舟亭。庙里的道士迎出来,就问贵客从哪儿来。来霞士介绍说:“这是天长杜状元府的杜少老爷。”道士一听,态度立马变得特别恭敬,又是请坐又是倒茶的,让人看的大跌眼镜。杜少卿看到墙上贴着一张诗帖,是一首《识舟亭怀古》,上面写着“霞士道兄教正”,落款是“燕里韦阐思玄稿”。杜少卿认出这是滁州乌衣镇韦四太爷的诗,忙问:“韦四太爷什么时候在这儿的?”道士回答:“韦四太爷就在楼上。”
杜少卿向来霞士说:“既然这样的话,咱们就一起上楼去见见。”说罢,两人就上了楼,道士在前面喊道:“韦四太爷,天长杜少老爷来了!”韦四太爷在楼上问:“谁啊?”说着就要下楼来看。杜少卿快步上去说:“老伯!是我啊!”韦四太爷双手捋着胡子,哈哈大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少卿啊!你怎么跑到这偏僻的江边来了?快快坐下,等我泡壶好茶,咱们好好聊聊。你到底从哪儿来的?”
杜少卿就把李大人举荐自己的事儿简单说了说,又苦笑着说:“我这次带的路费太少,现在身上只剩五个铜钱了,刚才喝的还是来老爷付的茶钱,船钱、饭钱都没着落呢。”韦四太爷听了,大笑道:“好!好!没想到今天大阔佬也有缺钱的时候!但你是个豪爽人,这点事儿犯不着发愁!你就在我这儿喝酒,我教的一个学生住在芜湖,他前几天考中了秀才,谢了我二十四两银子。你在这儿吃好喝好,等风向转了,我拿十两银子给你当路费。”
于是,杜少卿、韦四太爷、来霞士三人就一起喝酒聊天。一直喝到下午,他们靠着窗户,看着江面上的船只从窗外经过,船上的定风旗慢慢开始转动。韦四太爷说:“好了!风向变了!”三人又看了会儿江上的景色,直到太阳慢慢落山,夕阳把江面上几千根船桅杆照得半截通红。杜少卿说:“天已经放晴,东北风也停了,老伯,我得告辞回船上去了。”
韦四太爷就拿出十两银子递给杜少卿,还和来霞士一起把他送到船上。来霞士还托杜少卿向南京的朋友们问好。说完,两人就和杜少卿告别,转身回岸上去了。
杜少卿在船上住了一晚。当天夜里五更天,果然吹起了微微的西南风。船家赶忙升起船帆,借着顺风,只走了半天时间,就到了白河口。杜少卿付了船钱,就搬着行李上了岸,然后坐着轿子回了家。妻子迎上来,杜少卿就把之前路上没钱的那些窘事当作笑话讲给她听,妻子听了也忍不住笑了。
第二天,杜少卿就去北门桥拜访庄绍光先生,结果被告知:“浙江巡抚徐大人请庄先生去游西湖了,还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杜少卿只好转道去仓巷卢家找迟衡山,卢家人又留他在家吃饭。
吃饭时,迟衡山闲聊说:“现在读书的人,只知道钻研科举考试那一套,要是有人能写两句诗赋,就被当成特别风雅的人了。可经史典籍里记载的礼仪、音乐、军事、农业这些实实在在的学问,却完全没人关心!本朝太祖皇帝打下天下,功劳不输给商汤王和周武王,可惜却没来得及制定礼乐制度。少卿兄,你这次被官府征召,如果去了,正好可以替朝廷做点正经事,才不辜负咱们读的这些书。”
杜少卿说:“征召的事儿我已经推辞了,我出去也干不出什么大事业,只会招来有学问的人笑话,所以还不如不去。”这时,迟衡山从屋里拿出一个空白的长卷,说:“有件事,我得和你商量商量。”杜少卿问:“什么事搞得这么神秘?”
迟衡山解释道:“咱们南京,从古到今最贤德的人是吴泰伯,可却连一座专门祭祀他的祠堂都没有。但文昌殿、关帝庙,到处都能见到。我想约些朋友,大家各自捐点钱,盖一座泰伯祠。每年春秋两季,就用古代的礼仪和音乐举行祭祀仪式。大家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学习礼乐,培养些人才,也能对社会风气和教化有点帮助。不过建祠堂得花好几千两银子,我做了个募捐的手卷,愿意捐款的人就把名字和金额写在上面。少卿兄,你打算捐多少?”
杜少卿一听,那是特别高兴,就说:“这事儿该支持!”他接过手卷,大笔一挥写道:“天长杜仪捐银三百两。”迟衡山说:“你捐得不少了。我把这些年教书攒下的钱节省出来,也捐二百两。”说完就把自己的捐款写在上面,又转头对卢华士说:“华士,你也尽力出五十两吧。”卢华士也把自己捐的钱数写了上去。迟衡山把卷好的手卷收起来,又和杜少卿坐着聊天。
两人正说着,就见杜家的一个小仆人跑来说:“天长县来了个差人,在河房那儿要见少爷,让您赶紧回去。”没办法,杜少卿只好跟迟衡山告辞,匆匆回家去了。
这差人来找杜少爷有什么事呢?又会引出什么新故事呢?欲知后事如何,咱们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