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说的是相当狠辣啊。
就是啊,这些人连算术之能都没有,你们自己家里都知道要求师爷算账必一次不错,怎么对待朝廷中事关民生的事,反倒是如此不堪?
朱元璋内心也是有触动的,这王彦小儿果然还是那个性格,说话简直丝毫不领情面。
他大明的朝堂,难道就没有一个官员懂这些?
有!
而且很多,但无法否认的是,王彦提及内容中最关键一条,实际上就是很多官吏完全不把九章学问当成学问,核心点是他们根本看不上算术!
他此刻的质问让百官都无话可说,他那话语中的鼠辈、罪魁祸首,乃至于罪臣,也让百官心情极差,但又不知从何处反驳。
全因但凡有真学问的人,他都知道秦朝开始算术那就是关键,孔夫子都没有说算术是次等学问,这是真正能影响一个国家……不,准确来说百姓日子好坏都得是靠算术,那才能过好日子,买好东西,精打细算。
王彦这哪是在骂百官?这简直是在指着皇帝的鼻子,说他治下的大明朝廷,是一群酒囊饭袋、蛀虫硕鼠的聚集地!这耻字,最终竟落回了皇帝头上!
而对于朱元璋而言,他想打破这个耻远比此前任何一次叶言谏言的内容要简单的多。
无外乎加重他元年就在律法在规定的核算标准,要求百官都去学习算术,正如洪武十四年他下达的那条政令一样。
所以与其说朱元璋现在听了后感到心情不适,会恼火,会愤然。
实际上,他现在内心中更想看到的是群臣争辩,想看看这朝廷上下到底有几个聪明人,到底有几个真懂算术重要的官吏。
而在这种无比寂静的环境中,还是被叶言用分身质问,官位最高的那位,总领中书省的胡惟庸开口了。
他并未如众人预料般暴怒或急于辩解,脸上甚至没有太多波澜,只有一种深谙权术的平静,以及对棘手局面了然于胸的掌控感。
他先是向御座上的朱元璋深深一躬,姿态恭谨,说话时声音不高,却清晰让所有人都能听清。
“陛下息怒...王提督虽言语激切,然其心系社稷,深忧国本,实乃陛下股肱之臣。”
这番话,就是胡惟庸给了朱元璋一个台阶,也巧妙地化解了王彦锋芒指向皇帝的那部分。
他是直接把分身王彦架在了忠臣的位置上,堵住了皇帝可能因颜面受损而爆发的雷霆之怒。
而紧接着,属于他胡惟庸的能耐,那就开始展露了,他目光回头落在王彦身上,话语开始带着一丝理解的叹息。
“汝之所言,上元县之事,确实让本官也感到触目惊心,骇人听闻!此等连蒙童算术都混淆不清,视朝廷法度如无物、坑害黎民百姓之蠹吏,岂止是昏聩无能?简直是我大明官场之脓疮毒瘤!拿办查抄,剥皮实草,皆不为过!陛下昨日雷霆处置,已是英明至极!”
叶言也来了兴趣,实在好奇胡惟庸对于他分身此时的发难,最后的解决方案会是什么呢?
由此。
他听到了胡惟庸的话,心里是清楚对方到底有多圆滑,他是干脆地肯定了分身揭露的事实和朱元璋的处置,乃至于更用了最重的词,脓疮毒瘤,这显得他这位右丞相要比王彦更痛心疾首,仿佛完全的站在了王彦这一边,痛斥着这些害群之马。
这让殿上紧绷的气氛稍稍一缓,也让一些官员暗暗松了口气,胡相似乎并非要硬顶王彦?
然而,胡惟庸的精妙之处,恰恰在这认同话语之后。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殿内那些脸色发白、冷汗涔涔的官员,尤其是很多户部的官员,语气又开始变得语重心长。
“然则,王提督。”他再次看向王彦,眼神诚挚,“治国之道,依旧如本官之前提及的,这是如烹小鲜啊,急火猛攻则易焦糊,更需文火慢炖而方能入味。您忧心国事,恨不能一夕之间涤荡乾坤,此心固然昭日月而人知。可天下官员何其多也?地方情势何其复杂也?若因上元县一隅之恶,便斥满朝朱紫皆昏聩,尽视《九章》如厕纸,斥之为‘鼠辈’、‘罪臣’,是否……稍显以偏概全,有失公允呢?”
你还别说,胡惟庸抓的重点很对,这就是事实,你没办法反驳,因为叶言谏言本就是说话偏向极端,确实有些以偏概全了。
他至今穿越到大明最清楚的一点,已经完全和他刚穿越时不同。
他的分身是能一直补,他最初也单纯的认为回家只要赶紧死完所有分身就行,恨不得一朝一百个分身都赶紧噶掉。
可关键在于,死不死本身就不重要,系统人家要的是让掌权者有所触动,让大明有所改变……说白了,系统从一开始的要求其实就是给叶言这种分身作为外挂,实际上要的是用一百条命,不,用无数条命,彻底改变大明在封建时代的弊端。
这何其难也?
叶言也听出胡惟庸此时出列讲话,他的反驳是极为有学问的,是巧妙地避开了对算术重要性的直接反驳,没有否定算术的价值,反而将其轻轻带过,重点放在了王彦打击面过大上。
“所以胡大人,汝之意是?”
胡惟庸此时才一笑,也看向所有官吏。
“本官之意便是,试问!在座诸公,谁人府中无账房先生?谁人理事不察簿册?《九章》之术,乃经世致用之一端,犹如匠人手中之锛凿斧锯。匠人技艺不精,制出歪斜桌椅,自当责罚匠人,甚至严惩不贷。然,岂能因此便断言天下匠人皆为蠢材,断言斧锯锯锯乃无用之器?更遑论,断言使用斧锯锯锯之人皆为罪徒?”
这个比喻极为刁钻啊,胡惟庸是将算术能力降格为一种具体的工具,将官员类比为使用工具的匠人。
他承认个别匠人(官员)技艺差,该罚!
但工具本身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管理使用工具的人(官员)的机制,而非全盘否定工具的价值。
其本质实际是抨击叶言分身将‘算术’抬的太高,更重要的是,他也借此彻底模糊了官员必须具备基本算术能力这个核心要求,将其偷换成了这工具,找个懂的不就行吗?
叶言心中警铃大作啊,他这话听起来无比顺耳,甚至像在帮自己讲,可句句都在釜底抽薪!
胡惟庸也根本不给王彦反驳的机会,声音越发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并非以精通《九章》为标尺,去骤然考校百官,此恐徒增惶惑,反扰政务。真正要务,在于严核!”
他重重吐出严核二字!
“一核举荐关节!上元县周禄之流,其人是如何通过层层举荐,混入官场的?所荐者何人?所查者何职?其过程是否有徇私舞弊、失察渎职?当依律严惩举荐失察之人,以儆效尤,堵塞滥竽充数之源头!此乃陛下设立人册,设他王提督所司之要务,此刻乃正当其时!”
这老小是真圆滑,又一次肯定了朱元璋的英明,然后矛头罕见的指向对他党政有利,对世家远比有利的举荐制度上,以此完全堵住王彦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