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言都想到了这一点,接下来也果然和他知晓的历史发展毫无区别。
朱元璋沉默了片刻,并没有如那些小官预料的怒不可遏,反倒是目光在李善长、李魁、叶言、胡惟庸,甚至是百官脸上一一缓缓移过。
最终仿佛下定了决心,那眼神深处反倒是有了一抹笑意。
“好啊,好啊,好一个疾而退居凤阳旧邸,以养残躯!”
朱元璋盯着这位跟随自己许久的臣子,对方比他都年长几岁,是一位劳苦功高的人儿。
杀吗?
不会杀的,李善长对朱元璋的意义,这辈子的帮助都是巨大的。
老朱也还是记得情分的,因此他最后的话也代表了他的态度。
他忽然轻叹一声。
“韩国公啊……李善长,你这一生,为咱大明,确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开国元勋,群臣之首,无人可替……这些年坐镇中书,夙夜操劳,咱,也都看在眼里的。”
“你说年老体衰,精力不济……唉,岁月不饶人,古来将相也难逃。中都的宫城,那是咱老家,是咱大明的龙兴之地!交给外人督办,咱不放心。也只有像你这样的老臣,既熟悉规制,又忠心耿耿,去看着,咱心里才踏实。”
朱元璋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回李善长身上,语气无比坚决了。
“朕!准了!”
“念及汝韩国公年高功勋,特许以左丞相致仕,恩赏仪仗、岁禄,一应如旧!即日起,便着中书省即刻拟旨。中都宫室营造事体重大,便由善长全权负责监督,务必早日竣工,彰我大明气象!”
他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
“至于善长你走之前所提……朕自会斟酌断言,宝钞之弊,既然是他李魁所揭,胡惟庸所言,也应确属实情!”他目光看向旁边当值太监抱着的试卷,眼睛微微一眯,“朕会立刻细阅,儿自此,汝去吧!”
李善长眼神中没有憎恨,只有一种为不可察的感激……朱元璋是给了他最后的体面。
所以……
他也深深吸了一口气,怀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同样给老朱一个最郑重其事的大礼!
撩袍正冠,双臂高拱过头顶,身躯深深俯下直至额头触地,然后才直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莫大的庄重。
“臣!李善长,叩谢陛下天恩!”
说时候,这一次宝钞的问题,斗到这里,叶言、老朱,乃至于刘伯温等满朝文武都有些茫然。
这斗成什么了?
把真正最高的百官之首斗到辞官,把胡惟庸斗的落井下石,他现在也才是斗走李善长,成为真正的洪武文官之首。
可这宝钞的问题……
“……”朱元璋沉默了许久,最后反倒是突然看向刘伯温,“诚意伯,你也说说吧,这宝钞之事,李魁闹得沸反盈天,韩国公也已致仕归养……你素来有智谋,洞悉幽微,咱想听听你的真话。”
刘伯温微微一愣,却马上出列表态,老朱也在等他的看法。
而刘伯温至今不敢多说,除去害怕朱元璋的清理,害怕自己封无可封……或者真要是升官了,这皇帝就要彻底针对自己了。
现在李善长都这下场,有些话可以说了,虽然依旧要说的不那么直接。
“陛下垂询,老臣不敢不言。”刘伯温出列后表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宝钞之法,立意高远,就如胡相所说,乃陛下体恤万民、疏通国脉之圣策。其利,韩国公与胡相方才已陈其详,老臣深以为然。”
他微微一顿,却说的稍显真实一些。
“然则,天地万物,阴阳相生,治国良策,亦难免有利弊相随。李佥事虽言辞过激,行止狂悖,其言……却非全然空穴来风。”
朱元璋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紧,龙椅扶手上的手指微微收拢。
他的宝钞就那么不被这些人认可?
难道问题真的很大?
刘伯温仿佛未见此行,只是回头看向李魁,认真的讲:“譬如江河奔涌,虽滋养万顷,亦难免有泥沙俱下……宝钞流通,便利万民,此乃江河之利。可若其间或有奸猾之徒,借机渔利,盘剥小民,致使钞值浮动,民有怨言,此便是泥沙之弊。”
这刘伯温也和李善长一样聪明,我就不提宝钞到底有什么问题,我只谈人心会影响宝钞的利处。
朱元璋一听就知道了刘伯温想保全自己,想不得罪自己的心思。
他干脆一抬手,直说:“也罢,诚意伯说的也深得朕心……既如此,来,李魁,你给朕说!”
说了半天,最后核心点还是在叶言分身身上,这一次压力也没那么大了。
李善长说话还是有用的,朱元璋也好奇所谓的弊端究竟是何。
“陛下,臣自当无所不言,然……”李魁拱手,却先谈及另一点,“陛下!真伪虚实皆一验便知!”
他猛地抬手,直指当值太监怀中那摞厚厚的试卷。
“此乃今科士子心血,或寒窗苦读,或躬耕乡野,笔下所书,皆是民间疾苦最真切的回响!宝钞之弊,是深是浅,是痛是痒,字里行间,必有端倪!请陛下御览此卷,洞察民心所向!”
接着。
“臣此前也恳请过陛下遣一亲信近臣,微服往应天府城南米市,秦淮河畔织户聚居之地,甚至京郊寻常村落,亲去问一问……看那米行掌柜,今日挂牌之价,较洪武元年涨了几何?问那日夜操劳的织工,辛苦一月所得宝钞工钱,尚能换得几斤糙米?寻那田间地头的老农,问其缴纳赋税时,官府可还收宝钞?若收,折价几何?”
朱元璋一愣,他之前也已经派人了,现在过去三十分钟,这查询可不算难,应该也有结果。
“毛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