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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8章 贬谪离京(1 / 2)

七月中旬,洛阳城在持续了数日的闷热后,终于迎来了一场短暂而猛烈的雷雨。雨点如豆,噼里啪啦地砸在宫殿的琉璃瓦上、街巷的青石板上,激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雷声隆隆,电光撕裂铅灰色的天空,仿佛上天也在为这场不公的构陷与无奈的贬谪而震怒。雨后,暑气略消,但空气中弥漫的潮湿与泥腥味,却让人的心情更加黏滞、压抑。

魏府,这座曾经门庭若市、象征着权力与威望的宰相府邸,如今却显得格外冷清寂寥。朱漆大门紧闭,门楣上那些彰显荣耀的匾额虽未被摘下,却已黯然失色。府内仆役大多已被遣散或暂时安置,只留下少数几个跟随多年的老仆,默默收拾着行装,动作轻缓,面色悲戚。

魏元忠换下了一身官服,只穿着一件半旧的深青色圆领袍,头上未戴冠,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发。他站在正堂中央,环视着这座他生活了多年的府邸。堂上悬挂的先帝御笔、墙角摆放的友人赠物、案几上那方用了多年的砚台……每一件都承载着记忆。他的目光平静,甚至有些过于平静,仿佛所有的愤怒、冤屈、悲凉,都已在狱中、在朝堂上耗尽,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淡然。

“阿郎,都收拾妥当了。”老管家走过来,眼眶泛红,声音哽咽,“车马已在后门备好,随时可以动身。”

魏元忠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堂上那块“忠勤体国”的匾额——那是高宗皇帝亲笔所赐。他嘴角扯动了一下,似笑非笑,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步履沉稳地朝后门走去。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也不想再看到那些或同情、或惋惜、或幸灾乐祸的目光。然而,当他乘坐的简陋青篷马车悄悄驶出修文坊,沿着寂静的坊道驶向建春门时,却在城门外的长亭处,被眼前的情景定住了。

长亭外,官道旁,稀稀疏疏竟站着数十人。

他们大多身着青、绿等低品阶官服,也有身着儒衫的太学生,甚至还有几位布衣百姓。人数不算多,在这空旷的城郊更显单薄,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肃穆、悲愤、以及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庄重。他们没有喧哗,没有标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齐齐投向缓缓驶来的马车。

魏元忠的马车停下了。车帘被一只苍老却稳定的手掀开。魏元忠探出身,目光扫过这些自发前来送行的人们。他认得其中几张面孔——有国子监的博士,有御史台的年轻监察御史,有曾经在他麾下任职的低级官吏,也有只在诗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士子。更多的,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衣衫,夏日的阳光偶尔穿透云层,在他们身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斑。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吹过柳梢的沙沙声,和远处洛水隐隐的流淌声。

魏元忠下了马车。他没有让老仆搀扶,自己站稳了身形。他那清瘦而挺直的身影,在雨后清新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孤峭。

一名年约四旬、身着浅绯官服的官员越众而出,是国子监司业崔湜。他走到魏元忠面前,深深一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魏公……今日远行,我等……特来送别。”

魏元忠拱手还礼,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喉咙滚动了一下,才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魏某……何德何能,劳动诸位在此相送。天暑路远,还请诸位……各自珍重。”

“魏公!”一名年轻的太学生忍不住上前一步,眼圈通红,高声道,“魏公蒙冤,天下共知!学生等虽人微言轻,亦知是非曲直!今日送公,非仅送别,更送一腔正气,送我大唐士林风骨!”

“魏公保重!”“公道自在人心!”“岭南虽远,魏公风范长存!”人群中响起低低的、压抑的附和声,带着哽咽,带着不甘。

魏元忠看着这些年轻而激愤的面孔,看着那些同僚眼中真挚的同情与敬意,一直平静的心湖,终于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荡起汹涌的波涛。他的眼眶瞬间红了,鼻翼翕动,但终究没有让泪水落下。他挺直了脊背,对着众人,再次深深一揖。

“元忠……多谢诸位高义!”他抬起头,目光如炬,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穿透力,“元忠此去岭南,山高水长,或许……此生再难返回神都,再见诸君。然,元忠之心,可昭日月!对陛下,对社稷,此心从未有变!构陷之词,终是烟云,清白之名,自有史笔!”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愈发锐利,仿佛要穿透眼前的人群,望向那座巍峨而沉默的皇城:“今日之别,元忠唯有一言相赠诸君:朝廷之中,豺狼未除,奸佞仍在!诸君身负才学,心怀社稷,当更需谨慎言行,保全有用之身!勿因元忠之故,轻掷前程,授人以柄!但请记住——正气不灭,公道长存!诸君宜尽心王事,辅佐明主,廓清朝纲,则元忠虽远在瘴疠之地,亦能含笑九泉!”

这番话,既是诀别,也是嘱托,更是隐晦的呐喊与激励。闻者无不动容,许多人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更有年轻气盛者握紧了拳头,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

魏元忠不再多言,再次对众人一揖到地,然后毅然转身,登上马车。车帘放下,隔绝了内外。老仆扬鞭,青篷马车在众人的目送中,沿着官道,辘辘向南驶去,渐渐消失在道路的拐弯处,只留下滚滚烟尘,和长亭外久久不愿散去的人群。

雨后的天空,依旧阴沉。送别的人群默立良久,才陆续散去。但魏元忠那挺直的背影、那悲怆而坚定的言辞,已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许多人的心中。一场看似平静的送别,实则在无数士人心中,埋下了更深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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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业坊,张府。

与城郊长亭的悲壮肃穆截然不同,张府的花厅内,气氛却显得有些微妙,甚至有些压抑。

张昌宗斜倚在一张铺着湘竹凉席的贵妃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新得的羊脂玉环,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愠怒与不满:“高要县尉?哼!陛下这处置……未免太轻了!那魏老儿当殿辱骂你我,罪证‘确凿’(他强调这两个字),竟只落得个贬官出京?连个‘结党’、‘大不敬’的罪名都没坐实!这算什么?岂不是让那些暗地里看我们笑话的人,更觉得我们奈何不了他?”

张易之坐在他对面的酸枝木圈椅上,神色却比弟弟平静得多,只是那平静之下,眼神幽深,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更复杂的东西。他端起冰镇的蔗浆,轻轻啜了一口,才缓缓道:“六郎,稍安勿躁。陛下如此处置,已是权衡再三的结果了。”

“权衡?权衡什么?”张昌宗坐起身,语气激动,“陛下明明可以……”

“陛下可以,但她没有。”张易之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冷意,“徐有功的疑点分析,张柬之他们的联名上疏,还有那个新来的朱敬则……这些人,都在施加压力。更重要的是,陛下自己……心里那关,未必过得去。”

他放下杯盏,目光投向窗外雨后格外青翠的芭蕉叶,语气变得有些飘忽:“魏元忠,毕竟是三朝老臣,功勋卓着,在军中在朝野,声望不低。陛下再是偏信我们,也不能完全不顾及这些。若真以谋逆大罪杀了他,或是定个遗臭万年的重罪,史笔如铁,陛下的名声,我们兄弟的名声……都不会好看。而且,很可能激起更大的反弹,甚至让那些暗中不满我们的人,找到更充分的理由联合起来。”

张昌宗皱起眉头:“那难道就这么算了?魏元忠虽然贬了,可人还活着,张柬之、姚崇那些老家伙还在朝中,他们能甘心?”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张易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魏元忠被贬,本身就是我们的胜利。他离开了权力中枢,离开了神都,再难兴风作浪。这对朝中那些观望者、犹豫者,就是一个明确的信号:与我们作对,即便是宰相,也难逃被驱逐的命运。这威,已经立了。”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至于张柬之、姚崇他们……来日方长。经此一事,陛下对我们兄弟的依赖,只会更深。因为只有我们,才是她最‘贴心’、最‘无害’的倚仗。而那些老臣,在陛下心中,已然留下了‘结党’、‘施压’、‘可能心怀异志’的印象。只要我们善加利用,步步为营,将来一个个收拾他们,并非难事。”

张昌宗听着兄长冷静的分析,心中的不满稍稍平复,但仍有不甘:“可那个魏五、赵五郎……陛下下旨要严惩,大理寺那边恐怕……”

“两个棋子而已。”张易之面无表情,“既然陛下要严惩,那就让他们‘依法’严惩好了。只是,在‘依法’的过程中,他们会不会‘意外’暴病,或是‘不堪重负’自尽,那就看他们的造化了。总之,不能让他们再有机会开口乱说。”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张昌宗感到一阵寒意,同时也放下心来。他知道兄长的手段,那两人绝无生路。

“不过,”张易之话锋一转,看向弟弟,语气变得严肃,“六郎,此次之后,我们更需谨慎。陛下虽保了我们,但也借惩处伪证者敲打了我们。说明陛下心中,那杆秤还在。我们行事,要更周密,更隐蔽。尤其是对东宫、对张柬之那帮人,要加大监视力度,但不可再像这次一样,贸然发动如此直接的攻击。要耐心,等待更好的机会,或者……创造机会。”

张昌宗点了点头,虽然觉得有些憋屈,但也知道兄长所言在理。

张易之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雨后初霁的景象,幽幽道:“魏元忠走了,但神都这盘棋,才刚刚进入中局。接下来,该轮到其他人了……比如,那个越来越不安分的东宫,还有那位看似超然、实则深不可测的太平公主。”

他的声音很低,如同耳语,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野心与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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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柬之府邸,密室。

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凝重而沉痛的脸。张柬之、姚崇、桓彦范、敬晖、袁恕己五人围坐在一张方几旁。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沉默,只有烛芯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良久,姚崇才长长叹了口气,打破了寂静:“魏公……总算保住了性命。不幸中之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