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A4纸,轻飘飘的,落在石磊的手里,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办公室主任留下那句干巴巴的“配合调查”,便像躲避瘟疫一样,匆匆离去。他甚至不敢多看林渊一眼。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之前因为邓毅平反而带来的那股昂扬之气,在这一纸公函面前,被瞬间抽干,荡然无存。空气变得粘稠而压抑,每个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石磊低着头,死死地盯着手里的那份文件。那上面的每一个铅字,都像一只黑色的蚂蟥,钻进他的眼睛里,吸食着他浑身的血液和力气。
“关于要求石磊同志暂停职务配合调查的函……”
他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一种被战友从背后捅了一刀的、混杂着屈辱与不敢置信的滔天怒火。他戎马半生,从警队到纪委,手上办过的案子堆起来比他还高,抓过的贼、审过的贪官,能装满一节火车。他自认对得起头顶的国徽,对得起胸口的党徽,可到头来,等到的却是这样一纸冰冷的“诬告书”。
办公室里,那些平日里与石磊称兄道弟的同事,此刻都像被点了穴,一个个低着头,假装在忙碌地翻阅文件,或者盯着电脑屏幕,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他们竖起的耳朵,和眼角不时瞟过来的余光,却出卖了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
林渊的天眼之下,这间办公室变成了一个微缩的人性观察室。
角落里那个一向对石磊颇有微词的副主任,头顶的清廉值【+25】没有任何变化,但他的嘴角,正抑制不住地微微上翘,一丝幸灾乐祸的灰色气息,在他头顶一闪而过。
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年轻女科员,清廉值【+40】,此刻正偷偷用微信和别人聊天,林渊甚至不用【明察秋毫】,都能猜到她在说什么。她的脸上,是八卦被满足的兴奋。
而更多的人,则是恐惧。他们看着石磊,就像看到了自己的明天。连林副书记手下的第一干将,说拿下就拿下,他们这些无名小卒,又能算得了什么?一股无形的寒意,在众人心头蔓延。
“王八蛋……”石磊的喉咙里,挤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他捏着那张纸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节已然发青,那张纸被他攥成了一团皱巴巴的废纸。
就在他要将这团废纸狠狠砸在地上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平稳,而有力。
是林渊。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两根手指,轻轻地,却不容置疑地,从石磊那几乎要痉挛的手中,将那团废纸捻了过来。
石磊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惊涛骇浪般的风暴。
林渊的表情很平静,他看也没看那团废纸,只是仔仔细细地,将它重新展开,抚平上面的每一道褶皱,然后对折,再对折,最后,放进了自己上衣的内侧口袋,紧贴着胸口的位置。
整个过程,他不疾不徐,仿佛在收藏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眼,看着石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
“天塌不下来。”
仅仅五个字。
没有激昂的保证,没有愤怒的斥责,就这么平平淡淡的五个字。
可这五个字,像一股暖流,瞬间注入了石磊那几乎要被怒火和冰冷吞噬的心脏。他那剧烈起伏的胸膛,慢慢平复了下来。他看着林渊那双清澈而沉静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只有一种让人心安的笃定。
石磊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退后一步,站到了林渊的身后。
这个动作,无声地宣告了他的立场。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看呆了。他们设想过林渊的无数种反应,或暴跳如雷,或惊慌失措,或立刻找孙书记辩解……但他们唯独没想过,他会如此平静。
平静得可怕。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想干什么?硬扛?跟省厅和省纪委硬扛?他疯了吗?
无数的疑问,在众人心头盘旋。他们看着林渊那并不算高大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名为“深不可测”的敬畏。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人?
就在这时,林渊办公桌上的红色内线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那铃声,猛地一跳。
林渊转过身,拿起听筒。
“林书记,孙书记请您过去一趟。”秘书的声音,依旧客气,却少了几分热络,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疏离。
“知道了。”
林渊挂断电话,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椅背上。他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领口解开了一颗扣子。他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
从他的办公室到孙明哲的办公室,需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今天的这条走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加漫长。
林渊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不疾不徐。他能感觉到,一扇扇办公室的门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