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这帮贬官不老实(1 / 2)

阴平古道的风硬得像把生锈的锉刀,能把人的脸蹭下一层皮。

苏锦把马鞭别在腰后,靴子踩进烂泥坑,发出吧唧一声响。

她没走正门,而是猫腰绕到了那排透风的柴房后面。

里面静得只有炭条摩擦草纸的沙沙声,比春蚕吃桑叶还密。

“罪臣郑谦,叩请死罪……”屋里传来那个前犍为郡丞压抑的低咳声,“那是写给鬼看的开头,别费那个墨。”

苏锦挑开窗户纸的一角。

昏黄的油灯下,郑谦正撅着屁股趴在草堆上,手里的炭条却没在写什么“死罪”,而在画图。

线条歪歪扭扭,却把从成都到阴平这一路的沟沟坎坎标得清清楚楚。

哪里的土发红吃水,哪里的坡太陡得修梯田,甚至连路边哪种野草能喂马都画了样子。

“大人,这帮贬官不老实,还在串供。”亲兵凑过来,手按在刀柄上,“要不要冲进去把东西缴了?”

“缴什么?这可是宝贝。”苏锦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眼神里却透着股狡黠,“把这一摞‘罪状’都收上来,按着地理方位给老娘钉成册子。封皮上就写……《阴平屯田备览》。”

第二天清晨,哨声吹得人心慌。

郑谦那一帮子贬官被赶到了空地上,一个个眼圈乌黑,像是刚从坟里爬出来。

苏锦把那本连夜钉好的册子往郑谦怀里一扔。

“画得不错。”苏锦拍了拍刀鞘,“既然这地儿能不能种粮你们门儿清,那今儿个就带路吧。实地勘验,少一条沟,晚饭扣半个馒头。”

郑谦捧着那本册子,那张总是写满惶恐的脸僵住了。

他昨晚明明是在记录流放路上的绝境,想留个遗书,怎么到了这位女将军手里,就成了垦荒图?

更要命的是晚上。

伤兵营那边鬼哭狼嚎。

几个贬官得了“夜惊症”,梦里都在喊“饶命”。

阿依没开安神汤,她端着个托盘,上面全是烧剩下的炭头。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既然怕,就把鬼的名字写下来。”阿依的声音冷得像阴平的溪水,却意外地让人镇定。

郑谦缩在墙角,手抖得像筛糠。

他不想写,可闭上眼就是那几张惨白的脸。

“涪水渡口……沉尸十二具……”

炭条在墙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随着第一个名字写出来,郑谦像是把堵在胸口的那口淤血吐了出来。

阿依把墙上的名字一个个抄下来,眉头越皱越紧。

这些名字对应的时间、地点,七成都能连成一条线。

这线头的一端,拴着当地最大的宗帅——那个号称“阴平土皇帝”的赖家。

“有意思。”苏锦看着阿依递过来的名单,指尖在那个“赖”字上点了点,“咱们这还没动手种地呢,地头蛇的七寸倒是先露出来了。”

隔天,苏锦就在辕门竖了根木桩子。

“垦区新规矩。”她手里的大刀猛地劈在木桩上,木屑横飞,吓得底下一群读书人一哆嗦,“首年收成,三成归你们,七成抵罪。但有个条件,每日交一篇《耕事日录》。缺一天,扣半成粮。”

“士可杀不可辱!”郑谦脖子一梗,那股子文人的酸气又上来了,“我等虽是罪臣,却也不是那田舍翁,天天记这鸡零狗碎之事,有辱斯文!”

“斯文?”苏锦冷笑一声,拔出插在木桩上的刀,“你当年在堂上判案,一笔朱批就要了人家全家性命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给犯人一个辩白的机会?现在,这笔就是你的嘴。不想饿死,就给老娘写!”

当晚,郑谦捧着那本粗纸钉的日录,对着油灯发了半个时辰的呆。

最后,他咬着牙,写下了第一行字:“卯时三刻,于西坡掘出前汉铁犁铧一件,锈迹虽重,然其制精良,可仿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