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维站在船头,目送那艘小船消失在下游的黑暗与水雾之中,眉头紧锁。
他并未下令追击。
在这等湍急且布满暗礁的河段,黑夜中强行追捕一艘熟悉水道的小舟,无异于拿精锐士卒的性命去赌,得不偿失。
“不必追了。”林默的声音从岸边传来,平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鱼已上钩,网已收紧,跑掉的,不过是几条无关紧要的杂鱼。”
他走到瘫软如泥的赵广面前,从其怀中搜出那封伪造的“姜维密信”。
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竟模仿得与姜维平日的笔锋有七八分相似,内容更是极尽挑拨之能事,将一个功高震主、心生怨望的将领形象描摹得活灵活现。
“好手段。”林默将信纸递给走下战船的姜维。
姜维接过,只扫了一眼,脸色便瞬间铁青,手背青筋暴起,那张薄薄的信纸在他手中仿佛有千钧之重。
他猛地抬头,眼中射出骇人的杀意:“大人!此贼污我清白,请准末将亲手斩之!”
“杀他,太便宜了。”林默摇了摇头,目光转向被押解过来的赵广,“我留你一命,是要让你亲眼看看,你用数万将士性命去赌的那个发财梦,是如何让你自己家破人亡,遗臭万年的。”
赵广浑身一颤,眼中最后的光芒彻底熄灭。
次日,天色刚蒙蒙亮,姜维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却已降至冰点。
一名传令官手捧一份调令,单膝跪地,高声宣读:“大人有令!前军统帅姜维,即刻尽起本部兵马,移防子午谷南口,扼守要道,不得有误!”
“什么?”帐内几名副将同时惊呼出声。
子午谷!
那是什么地方?
蜀道中最险峻难行的一条,地势狭窄,林深瘴密,一旦大军进入,补给线便会拉得极长,且极易被小股敌人截断。
更重要的是,它偏离了主攻长安的战略方向,将前军这支最精锐的突击力量远远甩开,变成一支孤悬在外的疑兵。
这道命令,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透着一股诡异,甚至可以说是自断臂膀!
姜维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昨夜的“密信”事件还未平息,今日这道荒唐的调令便接踵而至。
这让他立刻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没有接令,而是缓缓走上前,从传令官手中拿起那份盖着鲜红大印的公文,仔细端详起来。
“大都督印”的朱红印记清晰无比,笔画细节与他记忆中的官印一般无二。
然而,常年与公文打交道的敏锐直觉告诉他,有哪里不对。
他将公文凑到眼前,对着晨光反复审视。
片刻后,他瞳孔一缩,发现了问题。
这印鉴,是真的。
但用印的泥色,比他印象中与林默惯用的朱砂印泥要略微偏淡,少了一分沉稳的厚重感。
更关键的是,大都督的官印在左下方“督”字宝盖头处,有一道因长期使用而产生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裂痕。
而这份调令上的印记,完美无瑕,毫无瑕疵。
太完美了,反而成了最大的破绽!
“此令,是假的!”姜维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一把将调令卷起,小心封存,对那名一脸茫然的传令官喝道:“将此人看押起来,严加审问!”
随即,他翻身上马,不带一兵一卒,直奔成都大都督府。
当姜维火急火燎地将那份伪造的调令呈现在林默面前时,林默的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惊讶,反而露出一抹了然的冷笑。
“伯约,你做得很好。”他接过调令,指尖在那完美的印记上轻轻一抚,“看来,我们抓到的赵广,不过是冰山一角。真正的毒蛇,还藏在暗处,并且已经将毒牙伸向了我们的指挥中枢。”
“大人,这印鉴……”
“有人掌握了仿制官印的技术。”林默打断了他,眼神变得锐利如刀,“而且,他们手上一定有我们早前流出的文书样本,才能将格式、用词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
他的思绪瞬间回到了攻破骆谷关后,在钟会那间密室地窖中的发现。
那套被他下令封存的雕版工具,以及那些成分复杂的特制药墨配方,当时只以为是钟会用于伪造文书的私人物品。
现在想来,那背后隐藏的,是一个更加庞大、更加专业的伪造网络!
阿蛮!
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潜龙联络人,他没有在褒水渡口现身,也绝不可能被那艘小舟轻易带走。
他一定还潜伏在成都,像一条毒蛇,伺机发动致命一击。
“谁在替我写命令?”林默低声自语,眼中寒芒一闪而过。
他猛地抬头,断然下令:“传我军令!即刻起,暂停所有纸质军令的传输!所有军情调动,一律改用‘铜符+口令’双重验证制度!无铜符、口令不符者,传令官立斩不赦!”
“是!”姜维沉声应诺,心中震撼不已。
这等于是在战时,将整个指挥系统推倒重建,其魄力与决断,骇人听闻。
紧接着,林默唤来黄皓,将一份名单拍在桌上:“彻查!近十日内,所有进出军机处和后厨的杂役、仆役名单,我要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底细,连祖上三代都给我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