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真浑身剧震,他死死地盯着那名痛哭的老卒,又看了看周围那些眼神已经从绝望变为动摇的士兵。
他感觉到,自己用死亡和荣耀筑起的那道防线,正在这清水和干粮面前,一寸寸地崩塌。
“伪善!都是伪善!”他怒吼一声,猛地抓起身旁的佩剑,一个箭步冲向粮车,高高举起,就要劈下!
然而,剑刃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却在距离粮袋仅有分毫之时,骤然停住。
曹真的手在剧烈颤抖。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但他怎能不在乎这数百名追随他至今的袍泽的命?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山坡上那杆迎风招展的大旗——那是一面黑底金边的蜀军大纛,旗下,一杆绘着“凤凰衔药图”的旌旗尤为醒目。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若你们真是伪善,何必费尽心力,救我那些中了瘴气瘟疫的兵?林默……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正午时分,当第一缕温暖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洒向山谷时,曹真动了。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只是默默地解下腰间那枚代表着鹰扬军统帅身份的官印。
那枚象征着荣耀与权力的铜印,早已在连日激战中摔出了一道裂痕。
他独自一人,一步一步,走出了山谷。
在蜀军阵前,在林默面前,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他双手将那枚断裂的鹰扬军印高高捧起,却始终不肯低下他那高傲的头颅。
“我……败了。”他的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但我曹真,不服你用仁义压我!只服你的阳谋,胜我良策!”
林默没有让他久跪。
他亲自走下将台,上前一步,温和而有力地扶起了曹真的手臂,顺手从亲兵手中接过一杯早已备好的热姜汤,递到他面前。
“子丹(曹真的字),你不服的,不是仁义。”林默的声音温润如玉,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你只是不信,这世上除了权谋算计,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他扶着曹真转过身,指向远处山坡下的一片开阔地。
“可你看——”
曹真顺着他指引的方向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在那片山坡上,上百名已经康复的魏军俘虏,正与蜀军士兵围坐在一起,同食一锅热粥,甚至有蜀军的医官,正手把手地教一名年轻的魏兵如何用草药包扎伤口。
没有歧视,没有虐待,只有劫后余生的平静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和谐。
“这条路,”林默的声音在曹真耳边响起,如洪钟大吕,“走得通。”
当晚,汉中南郑城,镇北大都督府灯火通明。
林默设下简单的宴席,款待所有归降的魏军将校。
曹真沉默地坐在宾客之首,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手中的酒杯,举起又放下,始终未曾饮下一滴。
席间,一个扮作小厮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靠近林默,正是锦绣庄的阿翠。
她借着添酒的机会,飞快地将一卷蜡丸塞入林默袖中。
林默不动声色,指尖微动,已将蜡丸捏碎,取出里面的纸条。
他目光一扫,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密报上的字迹细如蚊足:洛阳有异,司马懿秘联西凉羌酋彻里吉,欲策动陇西、金城叛乱,以牵制我军主力。
好一个司马懿,釜底抽薪之计,果然狠辣!
宴席散尽,林默却没有休息,而是单独召见了曹真。
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宛如两尊对弈的石像。
“子丹,”林默亲自为他斟上一杯热茶,打破了沉默,“你想活着回去吗?”
曹真猛地一怔,抬起头,眼中满是惊疑与不解。
林默微微一笑,那笑容在烛光下显得高深莫测:“我说的,不是让你作为丧家之犬逃回去。而是作为一名‘使者’——带着我的条件,光明正大地回去,去搅乱某些人的棋局。”
窗外,一轮明月挣脱了云层的束缚,清冷的月光洒落进来,照亮了林默眼中的万千星辰。
汉中的这一场大胜,如同一道划破漫长冬夜的惊雷,不仅彻底粉碎了曹魏染指汉中的野心,更让整个天下的格局,开始朝着一个无人预料的方向,剧烈偏转。
它所带来的连锁反应,即将奏响蜀汉复兴之路最激昂的序曲。
天下,将因这一战而彻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