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成都城仿佛被倾倒的天河淹没。
林默站在锦绣庄后巷,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成线垂落,他手中那块带着模印的泥块已被雨水冲刷得愈发清晰——砖面浮着一道细如发丝的龙纹,那是蜀汉官营砖窑独有的标记,专供宫中以及丞相府、司徒府等中枢重地修缮所用,寻常匠人绝无资格领取。
“两百块。”李福喘着气,从怀中掏出一本湿了边角的账册,“上月出窑三百七十块,除却宫墙修补用去一百四十三块,余下二百二十七……其中有两百块,签领人是李严府上的匠作监工。”
林默没说话,只是将泥块缓缓放入袖中。
风卷着雨打在脸上,像刀子刮过。
他眼前浮现的不是水渠堵塞的污浊,而是整张织业之网——丝价、粮价、官米、私利,一条条线,最终都收束于一人之手:李严。
此人表面忠谨,实则早已借抚恤之名行压价之实,暗中操控丝市,如今更不惜动用官窑之砖堵塞民坊水道,损公肥私,其心可诛。
但林默不急。
“黄皓。”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如闷雷滚过。
黄皓一个激灵,从檐下缩脖站直:“在。”
“明日一早,放话出去——镇南将军拟奏天子,设‘蜀锦司’,统管益州七郡织业,官督民办,优者授匾。”林默唇角微扬,眸光却冷得刺骨,“记得,让那些坊会耳朵最灵的人听见。”
黄皓眨了眨眼,随即会意,低头应是,身影如鼠般消失在雨幕中。
几日后,成都沸腾。
几家豪族坐不住了。
设“蜀锦司”?
那岂不是要把他们世代把持的织坊收归官管?
从此定价由不得他们,利润也得被朝廷抽走大部分?
消息如野火燎原,各大丝行连夜密议,醉仙楼包厢彻夜灯火通明,杯盏交错间尽是惊怒与算计。
而就在这乱局之中,锦绣庄悄然放出第二批“星罗锦”。
此锦以七色蚕丝织就,经纬交错间暗藏北斗七星之形,日光下流光溢彩,夜间竟有微光流转,传说是诸葛家祖传秘技复原而成。
更惊人的是,锦绣庄公告天下:此锦拍卖,只收魏境流入之铜五铢。
消息一出,满城哗然。
魏钱?
那可是曹魏才有的硬通货!
谁手里有?
唯有那些与曹魏做买卖的豪商、边将、屯田官吏。
如今林默这一招,明是拍卖,实则是逼他们——想买锦,就得亮出魏钱,可是这钱一亮,不就坐实了他们与曹魏之间的事么?可是这星罗锦的利润又实在诱人!
于是,权贵们在权衡利弊之后,争先恐后捧着成袋的魏五铢涌入锦绣庄,生怕晚一步就错过这“星罗锦”。
一匹星罗锦,起拍五贯,最终竟被西城马氏以二十贯天价夺下,当场震动全城。
“林将军这是拿锦当刀,割他们的命根子啊。”诸葛琳琅站在绣坊二楼,望着门前排成长龙的车马,轻笑出声。
她裙摆还沾着前日挖渠的泥点,可眼神清亮如洗。
林默立于她身侧,手中摩挲着那块泥砖,淡淡道:“他们用污水堵我的路,我便用铜钱淹他们的巢。贪欲一起,他们自会争先恐后跳进坑里。”
可就在这风头正盛之时,赵直披着蓑衣冲进镇南将军府,发须滴水,脸色惨白。
“将军!太白昼见,主兵祸将起;且昨夜月被丝线状云缠绕三重,主阴谋反噬,祸起萧墙!”他喘息着,眼中尽是惊悸,“有人借丝为引,结外通敌,气数已乱!”
林默瞳孔微缩。
丝线缠月?结外通敌?
他猛然想起黄皓前日密报:李严府中一名幕僚,近日常与一名自称“吴地丝商”的男子在城南客栈密会,每至三更方散,而那商人所佩腰牌,隐约刻有“建业”二字。
“东吴……”林默低语,指尖在案上轻轻一叩,“他们想借李严之手,乱我蜀中丝市,断我北伐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