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周省长两人。空气仿佛凝固,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滴答滴答”地走着,敲打着我的心弦。
周汝信没有坐在他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搬了把椅子,坐到了我斜对面,手里拿着那份我反复修改了无数遍的全省国企改革初步思路汇报稿。稿子上密密麻麻是他用红笔留下的批注,像战场上的伤疤。
“致远,”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鹰,“这份东西,在正式上会讨论,呈送省委主要领导之前,只有你知,我知。”
我心头一凛,腰杆不自觉地挺得更直。“省长,我明白。”
他微微颔首,指尖点在稿纸上一处关于“职工安置与资产剥离同步推进”的段落:“这里,提到了借鉴邻省‘靓女先嫁’的经验,但具体操作路径,你写得比较……含蓄。”
我立刻领会。所谓“靓女先嫁”,就是把还有盈利能力的优质国企资产先剥离出来,引入社会资本甚至外资,以求快速盘活,解决当时的财政燃眉之急。但这也意味着可能涉及国有资产流失的敏感话题,以及大量“企业办社会”职能(如学校、医院)剥离后职工的安置问题,一个处理不好,就是惊天巨雷。
“省长,具体的职工分流补偿标准、剥离资产的范围界定,以及引入资本的选择标准,我参考了国内外一些案例,做了几套备选预案,都记在我的工作笔记里,没有写进这份汇报稿。”我谨慎地回答,“涉及面太广,动静太大,需要……需要更稳妥的推进方式。”
周汝信看着我,目光深邃,似乎要看到我骨子里去。“你的笔记,比这份正式稿子厚一倍吧?”
我老实承认:“是。有些数据和推演,只能自己先算清楚。”
“嗯。”他靠回椅背,闭上眼,揉了揉眉心,“算清楚好。但要记住,有时候,算得太清楚,反而会成为包袱。改革,不能只靠算盘,还要靠魄力,靠担当。当然,也要靠……”他睁开眼,目光扫过紧闭的房门,“……靠守口如瓶。”
这句话,重若千钧。我清楚地知道,这份汇报稿里的许多想法,是超前的,甚至是有些“犯忌讳”的。它触动的,不仅仅是僵化的体制,更是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在它没有获得最高层背书之前,任何一丝风声泄露出去,都可能引来无数明枪暗箭,足以让任何改革举措胎死腹中,甚至让推动者身败名裂。
“我带来的那个保密柜,钥匙只有两把。”周汝信指了指墙角那个墨绿色的铁皮柜子,“你一把,我一把。所有过程性材料,阅后即焚,或者入柜。”
“是。”我感到肩上的担子又沉了几分。这种被赋予绝对信任的感觉,并不轻松,反而像是一副无形的枷锁,将我与他,与这份尚未面世的改革方案,牢牢绑定在一起。
“听说,这两天,找你来探口风的人不少?”周汝信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我心里“咯噔”一下。确实,自从省里要大力推动国企改革的风声传出,特别是周省长点名让我这个新秘书参与核心材料起草之后,各种拐弯抹角的打听就没断过。有办公厅里平时不太来往的同事,借着送文件的机会旁敲侧击;有消息灵通的商人,比如那个高建明,也托人递话,想“请教”一下未来的政策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