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策研究室的茶杯还没凉透,我就被一纸调令,搬进了省政府办公厅那间象征着权力与焦灼的秘书办公室。周汝信副省长成了我服务的领导,我的身份,也从埋头书斋的笔杆子,变成了连接上下、沟通内外的“二号首长”。
这身份的转变,带来的不仅是办公环境的提升,更有视野的陡然开阔,以及随之而来的、沉甸甸的压力。周省长主管全省工业和经济工作,正值国企改革进入深水区,他就像一艘巨轮的船长,在惊涛骇浪中试图寻找航向,而我,就是他身边那个必须时刻保持清醒、传递准确信息的了望员。
这天下午,我刚把一份关于省内三家大型棉纺厂兼并重组的初步方案整理好,放在周省长宽大的办公桌待阅文件的最上方,窗外就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喧嚣。
声音由远及近,像是闷雷滚过天际。
我心头一紧,快步走到窗边,向下望去。只见省政府那庄严肃穆的大门外,不知何时已聚集起黑压压的一片人群。他们大多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年龄看起来都在四五十岁上下,脸上刻着疲惫与焦虑,手里举着粗糙的纸板,上面用墨汁写着触目惊心的大字:
“我们要吃饭!”
“反对恶意下岗!”
“还我血汗工厂!”
是工人。是那几家正在经历改制阵痛的棉纺厂的工人。
人数不多,大概百来人,但那股沉默而压抑的力量,却隔着几十层楼的高度,清晰地传递上来,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他们被警卫和闻讯赶来的信访办工作人员拦在大门警戒线外,没有过激的冲击,只是沉默地站着,或者偶尔爆发出一阵整齐而悲怆的呼喊。
“怎么回事?”周省长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也走到了窗边,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俯瞰着楼下。
“省长,看情况,应该是市第一、第二棉纺厂的工人,为改制和安置方案来的。”我迅速汇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这些情况在之前的报告里都有预判,但亲眼目睹,冲击力还是完全不同。
周省长沉默了片刻,脸上看不出喜怒,只低声说了一句:“改革,总要触及利益。但工人的饭碗,是天大的事。”
他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拿起内线电话:“接省国资委王主任,还有信访办老赵,让他们立刻到我办公室来。另外,通知公安厅,维持好秩序,绝对不允许发生冲突,对待工人同志要讲方法,有耐心!”
他的指令清晰而果断。
我立刻着手联系,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这份我刚放上去的兼并重组方案,里面确实涉及大量的人员分流和安置。纸上谈兵时,那些数字只是冷冰冰的“成本”和“效率”;可楼下那一张张鲜活而焦虑的面孔,让这些数字瞬间拥有了重量和温度。
就在这时,我的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进来的是办公厅综合二处的副处长老王,一个在机关浸淫了二十多年的“老油条”。
“致远老弟,”他脸上堆着惯有的、分寸感极佳的笑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楼下那帮人,看见了吧?啧啧,真是会挑时候。周省长正在关键时期,这事要是处理不好,被对面那边拿去做文章,可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