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调研总结会(2 / 2)

我抬起头,迎上众人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客观。

“张主任,各位领导,同事。”我开口了,“我这次去清河县调研,感受确实……比较复杂。”

我顿了顿,组织着语言:“清河县属于我省典型的农业县,财政基础比较薄弱,这是客观事实。在调研中,我确实看到,也感受到基层干部在落实上级政策、发展地方经济方面,做了大量艰苦的工作。”

这是“安全”的部分,先肯定成绩,这是规矩。

“但是,”我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但加重了些许,“我也注意到一些比较突出的矛盾和问题。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

所有人的耳朵似乎都竖了起来。

“一是农民的实际负担问题。”我没有用“沉重”这个词,而是选择了“实际负担”,“虽然国家三令五申减轻农民负担,但在基层,由于历史遗留、财政压力等多重原因,一些名目繁多的摊派、收费依然存在,部分群众反映压力较大。这直接影响了干群关系,也制约了农村消费市场的培育和内需的扩大。”

我把一个敏感的社会问题,巧妙地与经济学术语“内需”挂钩,使其听起来更像一个需要解决的“发展问题”,而不是一个尖锐的“政治问题”。

“二是基层政府的运行困境。”我继续说道,“事权与财权不匹配的情况比较普遍。乡镇一级承担了大量公共服务职能,但财政来源有限,‘吃饭财政’的特征明显。这导致他们在提供公共服务、化解社会矛盾时,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甚至有时不得不采取一些……简单化的处理方式。”

我没有提“粗暴”,用了“简单化”。我没有具体描述张大河家的场景,而是从宏观的“事权财权”角度进行分析。

“我认为,”我最后总结道,“这些问题,并非清河县独有,可能在我省不少农业县都存在。它们既是经济问题,也是社会问题,更是治理问题。需要我们跳出就事论事的框架,从完善财税体制、优化基层治理结构、畅通政策传导机制等更高层面,进行系统性的研究和思考,为省委省政府的决策提供更具前瞻性和操作性的参考。”

我的发言结束了。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我没有像在周副秘书长面前那样畅所欲言,吐露所有细节和情绪。我选择了用更专业、更宏观、也更“安全”的语言,将清河县的尖锐问题,包装成了一个需要“系统性研究”的课题。我既指出了问题,又没有指名道姓,没有渲染情绪,而是将其上升到了理论和政策层面。

张主任沉吟了片刻,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目光里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或者仅仅是“这小子还算懂事”的认可?

“嗯,”他清了清嗓子,“致远同志谈的情况和思考,有一定的深度。特别是将农民负担与内需联系起来,将基层困境与体制机制挂钩,这个视角是好的。说明这次调研,是动了脑筋的。”

他没有对问题本身做任何具体评价,而是肯定了我的“视角”和“动了脑筋”。这是一种非常官方的、安全的肯定。

“这些问题,确实带有一定的普遍性。”张主任环视一圈,“后续,相关处室可以结合致远同志反映的情况,做一些更深入的专题研究。”

会议继续,后面其他人的发言,我几乎没听进去。

我知道,我刚刚完成了一次官场上的“标准发言”。它不够痛快,不够彻底,甚至带着几分算计和妥协。但它或许是最适合当下环境、最能让我“生存”下去,并且可能在未来一点点推动变化的发言。

我没有感到兴奋,也没有感到失落,只是一种深深的疲惫,以及一种……正在逐渐习惯这种游戏规则的麻木。

成长,或许就是在这一次次精心计算的“发言”中,悄然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