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思考过程,比单纯记录现象更痛苦,因为它直指体制深处的一些积弊。我时而奋笔疾书,时而搁笔长考,眉头紧锁。办公室的其他同事似乎也感受到了我这里不同寻常的气氛,说话、走路都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偶尔有相熟的同事过来看一眼我满桌的草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哟,小林,这是要放卫星啊?”我只是笑笑,不多解释。我知道,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早已习惯了这种按部就班的生活,我的“折腾”,在他们看来或许是种不成熟的表现。
夜幕降临,办公楼里渐渐安静下来。我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桌上的台灯。一圈昏黄而温暖的光晕,将我和我的稿纸笼罩其中,仿佛与外界隔绝。窗外,城市的霓虹渐次亮起,勾勒出与清河县截然不同的繁华轮廓。这强烈的反差,更让我感到笔下文字的分量。
写到关于政策建议部分时,我格外谨慎。我知道,批评容易,建设难。我提出了几点初步想法:一是建议重新核定农民负担比例,设定硬性上限;二是规范“三提五统”的使用,增加透明度和村民监督;三是调整对基层政府的考核导向,更加注重民生改善和社会效益……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跑完了一场马拉松,身心俱疲,但精神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和清明。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像一群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安静地等待着命令。
我抬起头,看向窗外深邃的夜空,繁星点点。我想起父亲常说的话:“做人,要讲良心。当官,更要讲天理国法人情。”这份报告,就是我的良心,是我对所见不公的回应,也是一个初入仕途的年轻人,对“天理国法人情”最朴素的理解和实践。
“写完了?”王老师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大概是一直没走,在等我。
“嗯,初稿写完了。请老师指正。”我将厚厚一叠稿纸递给他,手心里微微有些汗。
王老师接过稿纸,没有立刻翻看,只是掂了掂分量,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缓缓说道:“有时候,真相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但也是一种危险。致远,你准备好了吗?”
台灯的光晕下,他的脸庞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句话,却清晰地敲在我的心上。
准备好了吗?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有些话,必须要有人说。有些真相,不能被永远埋没在光鲜的数据之下。
我看着那叠承载着清河县无数农民希望的稿纸,心中默念:就让这份报告,去履行它该有的使命吧。无论前方是赞誉,是批评,还是更猛烈的风浪。
此刻,万籁俱寂,唯有心中波澜,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