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与地方官的争论(2 / 2)

但我胸中那团火还在烧。我想起李老栓那双浑浊又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睛,想起他小心翼翼递过来的那碗能照见人影的稀饭。如果连真实情况都不敢说出来,那这次调研的意义何在?

我挺直了脊背,目光直视着吴县长:“吴县长,我明白基层工作千头万绪,很难。但是,‘阵痛’不能永远由最弱势的群体来承担。发展是为了人民,这个道理我们都懂。如果发展的代价是让一部分群众的基本生活都难以维持,甚至动摇他们再生产的根基(比如卖掉稻种),那么这种发展的可持续性在哪里?它的正当性又在哪里?”

我提到了“正当性”这个词,虽然委婉,但已经触及了核心。吴县长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不再看我,而是转向王伯年,语气冷淡了不少:“王处长,看来省里的同志对我们清河的工作,意见很大啊。我们基层干部风里来雨里去,工作做得不到位,我们检讨。但有些情况,可能也需要更全面地了解。”

他把皮球踢给了王老师,暗示我们调研不深入,或者带有偏见。

王老师赶紧打圆场,说我们只是反映一些看到的情况,供县里参考,最终报告会力求客观公正云云。

接下来的会议,就在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闷气氛中草草结束。

走出县政府大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心中的愤懑并未因争论而消散,反而更加沉重。我原本以为,摆出事实,讲清道理,就能引起地方的重视。现在看来,我太天真了。他们有一套自成体系的逻辑,一套用于应对上级检查、维护自身政绩的话语系统。在这个系统里,农民个体的苦难,可以被宏大的发展叙事和光鲜的数字轻易掩盖。

“怎么,还在生气?”王老师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老师,他们明明知道问题所在,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承认?还要用那些大道理来搪塞?”我语气里带着不解和委屈。

王老师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致远啊,你今天说的,道理上都对。但你要明白,在基层,很多时候,‘政治’不仅仅是明辨是非,更是权衡利弊。吴县长他们肩膀上扛着的,不仅是农民的口袋,还有全县干部的工资、上面的考核指标、他自己的乌纱帽。你戳破他精心维护的数字泡沫,就等于否定他的政绩,动了他的根本利益。他怎么可能轻易认账?”

他望着远处县政府那面飘扬的国旗,意味深长地说:“今天这场争论,你赢了道理,但他们……赢了场面。这就是现实给你上的第一课:有时候,真相本身,就是一种冒犯。”

“那……我们的报告还写吗?”我迟疑地问。

“写!为什么不写?”王老师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正因为有阻力,才更需要有人把真实的声音发出来。不过,怎么写,写到什么程度,需要技巧。愣头青似的硬撞,除了头破血流,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走吧,回去好好琢磨,怎么把这‘冒犯的真相’,说得既能引起重视,又不至于被直接扔进废纸篓。”

我默默点头,心中的火焰并未熄灭,只是开始思考,该如何将这火焰,锻造成一把更精准、更有力的手术刀,而不是一根一碰就折的木棍。前方的路,似乎比我来时想象的,还要曲折和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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