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山雾尚未完全散去,如同我心头那挥之不去的沉重。婉拒了老陈和刘富贵形式上的送别,我独自背着行囊,踏上了返回清河县城的路。那份沉甸甸的报告,就稳妥地放在我贴身的公文包里,仿佛一块灼热的炭,熨烫着我的胸膛。
离村子渐远,周遭重新被山野的寂静包围。我没有心思欣赏沿途的风景,找了一块溪边相对干净的大石头坐下,迫不及待地再次翻开了我那本厚厚的调研笔记。我需要用这些最原始、最鲜活的记录,来再次确认我报告中的每一个字,也再次坚定我内心的选择。
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泛黄的纸页上。与昨夜撰写报告时的激愤不同,此刻静下心来重读,那些潦草的字迹仿佛拥有了更强大的冲击力。
我翻到记录老陈“账本”的那几页:
“壬申年三月初七,卖肥猪一头……净落……?”那个巨大的问号,此刻看来,像一声无声的呐喊,质问着这世间的不公。
“抵账化肥两袋(结块),种子一袋(不出)。”旁边那个哭丧脸的娃娃简笔画,让我的心又一次揪紧。
“二娃子考上县中……借王老五家一百,利息三分……卖口粮玉米三百斤……要不,让娃别念了?”那被反复涂抹的字迹,是一个家庭在现实重压下,关于希望与生存的残酷抉择。
这不是冷冰冰的数据,这是一个个家庭被碾碎的生计和梦想。
我又翻到记录“摊派”的页面:
“灭鼠费(一人五块,老鼠都不来)”
“道路集资(石子路,雨后更泥泞)”
“自愿捐款(修庙、唱戏、领导视察摆花盆)”
“保险(年年交,从未赔)”
每一个荒诞的名目后面,都对应着老耿头、狗蛋爹他们那张充满愤懑却又无奈的脸。这些巧立名目的收费,像一条条无形的吸管,贪婪地汲取着农民们本就微薄的血汗。
最后,我的目光停留在记录村西头那户祖孙人家的寥寥几行字上:
“祖孙二人,土房三间,屋顶塌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