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风，带着砂砾和凛冽的寒意，吹在脸上如同刀割。
辛绾裹紧了秦沧给她的裘衣，站在将军府邸的望楼上，极目远眺。这里的天似乎比京城更高，更旷，土黄色的城墙外，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和远处连绵的雪山。
与京城的繁华绮丽相比，这里只有苍凉与壮阔。
秦沧抵达漠北大营后，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军务之中。他是奉了旨，整顿近年来颇有些懈怠的漠北边军。
然而，整顿工作并不顺利。
校场上，士兵们操练时明显精神不济，动作绵软。几次小规模的巡边遭遇战，漠北军的表现也差强人意，与秦沧记忆中那支漠北悍勇之师相去甚远。
“将军，并非末将等懈怠，”一位跟随秦沧几日的副将面带愧色，“实在是……兄弟们吃不饱，没力气啊！”
“吃不饱？”秦沧眼神一厉，“朝廷拨付的军粮呢？”
“军粮是按时运到，可数量总是不足，而且多以陈米充数，甚至掺杂沙土。肉食更是稀少，兄弟们常年不见油腥，如何有力气操练杀敌？”
秦沧面色沉郁，立刻下令彻查军粮账目与库存。辛绾在府中也听闻了此事，她想起父亲生前也曾为军需粮草奔波劳碌，深知其中关窍。她向秦沧提出，想看看军粮的样本。
当那掺杂着明显沙石、散发着霉味的米麦摆在面前时，辛绾的眉头紧紧蹙起。她仔细查看了粮袋上的印记和运输记录，心中疑窦丛生。
“将军，这不仅仅是克扣那么简单。”辛绾指着账目上一处不起眼的批注，“您看，这里注明军粮由‘漕运至幽州，转陆路抵北疆’。但根据往年记载和实际损耗，从幽州到漠北的损耗率，远高于账面上所记。这多出来的损耗，去了哪里？”
秦沧顺着她的指引看去，眼神越来越冷。他立刻派裴炎带亲信，暗中沿着军粮运输路线反向追查。
调查结果令人震怒。军粮从江南漕运出发时还是足额优质，但经过几个关键节点后，便大幅缩水，质量骤降。而这些节点，多与太子母族以及杜尚书门下官员把持的漕运、地方仓库有关。
大量优质军粮被偷偷置换，流入黑市，所得巨额银钱，最终流向几个与太子关系密切的秘密钱庄。
秦沧一拳砸在案几上，眼中怒火滔天：“他们竟敢如此，视边关将士性命如草芥！难怪漠北军心不稳！”
他想起校场上那些士兵蜡黄的面孔，想起他们挥舞兵器时绵软无力的手臂……原来，不是边军堕落了，而是那些趴在国朝脊梁上吸血的蠹虫，在一点一点地啃噬着大昭的根基！而这一切，竟是为了填满太子一党的私囊！
他看向辛绾，若非她心细如发，从细微处发现端倪，他或许还要花费更多时间才能发现这些。
“此事必须立刻密报陛下。”秦沧沉声道。他亲自书写密奏，将查获的证据一一列明，由绝对可靠的心腹八百里加急，直送京城。
看着密信送出，秦沧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宇间的凝重并未散去。
只是第一步。
京中局势波谲云诡，这封信能否直达天听，陛下会如何决断，都是未知数。
而眼下，军营里等着吃饭的将士们，却是一天也等不了了。
秦沧立刻动用了自己带来的部分私产和多年的俸禄积蓄，又向漠北几位信誉良好的商贾紧急筹措，购买了一批粮食和肉食，第一时间运往各营。
当一袋袋饱满的米麦，一块块带着油光的腌肉分发到士兵手中时，军营中低迷的气氛明显为之一振。虽然数量有限，不足以彻底解决问题，但至少让将士们看到了希望，知道将军没有忘记他们。
与此同时，辛绾也没有闲着。
两人暂住的后院里，原本荒芜的一片土地被她开辟了出来。
漠北苦寒，土地贫瘠，但她并未气馁。
她挽起袖子，拿着小锄头松土、做垄，利用幼时父亲闲暇教导的农事知识，开始尝试种植一些耐寒耐旱的作物。
她从本地人那里找来了一些黍米、荞麦的种子，甚至还尝试移栽了一些戈壁中顽生的、可以食用的野菜。
秦沧处理完军务，看到辛绾蹲在田垄边，仔细地观察着幼苗的长势，神情专注而宁静。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那专注的侧影，与京城那个周旋于牌局、宴会中的她判若两人。
他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看一会儿。
他发现，看着她在这片土地上忙碌，他因军务和朝局而烦躁的心，竟会奇异地平静下来。
漠北的风沙凛冽，磨砺着人的意志，也仿佛吹散了京城带来的那些算计与阴霾。在这里，没有无处不在的窥探目光，没有需要时刻提防的明枪暗箭，只有彼此依靠，共同面对这片土地带来的困境。
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那些刻意维持的讨好，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些横亘在彼此心中的隔阂与算计，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被这漠北的风沙吹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并肩作战的默契。
夜晚，炭盆驱散着寒意。
辛绾则坐在不远处的矮榻上，就着烛光翻阅一本边塞杂记，手边还摊着她记录作物生长的笔记。
"这北地的风，听着倒比京城的更有些意思。
"辛绾忽然从地图上抬起头，
"白日里听老陈说，这里的人管这叫白毛风。
"
“噢？这是何意？”秦沧饶有兴致地问。
辛绾从书页间抬眼：
"当地人说，这风若是刮上三天三夜，连狼群都要躲进山洞里。他们还传说，这风里住着个执拗的姑娘，非要等她那戍边未归的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