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枫随族长步入云涛殿深处,混沌灰瞳瞬间锁定主位后的古老画像。
画中人身着蓝袍立于怒海之巅,睥睨四海的眉眼正是他生死兄弟蓝天歌的模样。
族长声音发颤:“百年前天穹撕裂,始祖浑身浴血坠入礁滩...他醒来第一句话是质问‘此乃何地?’”
“当得知此地是沧澜界时,他眼中尽是错愕与狂怒:‘飞升通道坐标明明指向紫霄仙域!为何会跌入这法则残缺的下等囚牢?!’”
殿内温度骤降,罗枫的杀意冻结了空气——万载追寻的飞升真相,竟是一场惊天骗局。
混沌灰线无声消散于蓝天君眉心之前,如同从未存在。殿前广场死寂得可怕,唯有殿外无尽之海那亘古的波涛声,此刻听来却像在为蓝家众人心头掀起的滔天巨浪擂鼓助威。冷汗浸透了蓝天君深蓝长袍的后背,那冰冷刺骨、源自灵魂深处的死亡触感余韵未消。他缓缓放下虚握的双手,身上那属于洞天后期大圆满的磅礴气息如退潮般迅速萎靡,脸色灰败如纸。败了,败得如此彻底,败得如此无力——他引以为傲的始祖亲传《瀚海乾元功》,在对方那诡异而纯粹的混沌力量面前,竟如臣子遇君王,生不出半分抵抗之心!这份源自功法本源的绝对压制,彻底碾碎了他所有侥幸。
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那双依旧冰冷死寂、毫无波澜的混沌灰瞳。那里面蕴藏的寒意,比他蓝家看守万载的深海寒渊更甚千百倍。蓝天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与那源自血脉的悸动畏惧,对着罗枫,这位拥有着不可思议力量的存在,缓缓低下了蓝氏一族族长高傲的头颅。
“罗前辈,”称呼的改变,昭示着心态的彻底扭转与绝对的敬畏,“是晚辈狂妄无知,冲撞了前辈。前辈所欲知晓之事,关乎我蓝家血脉根基,亦是始祖之秘。此地非详谈之所,还请前辈移步云涛殿正厅…蓝天君,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敢有半分欺瞒。”
罗枫面无表情,混沌灰瞳深处,却似有极其细微的涟漪荡开。他微微颔首。
蓝汐儿和几位长老如梦初醒,慌忙上前,一边担忧地看着气息萎靡、面色苍白的族长,一边小心翼翼地在前引路,为罗枫与族长让开通往云涛殿深处核心区域的道路。无人再敢直视那袭灰袍,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敬畏与对即将揭晓秘辛的沉重。
穿过被先前战斗余波震得微微扭曲空气的广场,步入宏伟壮丽的云涛殿正厅。殿内空间豁然开朗,深蓝与墨玉构建出庄严肃穆的基调。巨大的雕龙石柱撑起高耸的穹顶,墙壁上镶嵌着散发出柔和光芒的深海明珠与色彩斑斓的奇异贝壳,地面则由一种温润的玉石铺就,其上流转着水波般的淡蓝光纹,浓郁的、精纯程度远超外界的水属性灵气氤氲弥漫,显然布有高明的聚灵阵法。此地,便是蓝家真正的权力核心与传承圣地。
罗枫的目光,几乎是踏入正厅的瞬间,便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钉在了正厅最深处、主位后方那面宽阔的墙壁之上。
那里,悬挂着一幅巨大而古意盎然的画像。
画像材质非帛非纸,历经漫长岁月却依旧色彩鲜明,透着一股不朽的韵味。画中之人,身着与蓝天君款式相似却更为古奥玄奇的深蓝长袍,袍袖间符文流转,恍若暗藏水之大道真意。他身姿挺拔,屹立于惊涛骇浪之巅,脚下是狂暴翻腾、择人而噬的无尽碧海,身后是撕裂苍穹、吞噬万物的巨大深海旋涡。面容俊朗刚毅,眉宇间蕴藏着统御万水、睥睨四海的浩荡威严,仿佛他自身便是这片狂暴海洋的化身。
然而,最让罗枫心神剧震的,是画中人那双明亮如星辰、深邃似渊海的眼睛。那眼神,穿透了万载时空,蕴含着洞察世情的智慧,更有一丝难以言喻、如同烙印在罗枫灵魂深处的苍凉与孤寂!
正是这张脸!这张无数次在他漫长而孤寂的漂泊岁月中浮现,承载着生死与共、肝胆相照情谊的脸!
尽管画像上的气质更为成熟,威严更盛,但那棱角分明的轮廓,那眉宇间熟悉的神韵,尤其是那双眼睛深处那股永不磨灭的特质——与他记忆中那个并肩闯过尸山血海、无数次浴血奋战的兄弟——蓝天歌,分毫不差!
轰!
一股远比之前碾压蓝天君时更加汹涌、更加难以抑制的混沌气息,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骤然喷发,猛地从罗枫身上炸裂开来!灰色的气流不再是冰冷的剑意形态,而是化作狂躁咆哮的毁灭风暴,在他周身疯狂席卷!脚下的水波玉石光纹瞬间被湮灭成虚无,形成一个绝对死寂的领域。支撑穹顶、刻满海兽神人图案的巨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殿内浓郁的水灵气被这股恐怖的气息暴力排开,发出尖锐刺耳的呼啸,空间剧烈扭曲,殿顶镶嵌的明珠明灭不定,仿佛这宏伟的殿堂随时可能在他爆发的威压下崩塌!
“呃啊!”蓝汐儿与几位长老如遭重锤猛击,再次被这股狂暴的威压掀飞出去,狼狈地撞在远处的殿柱上,口鼻溢血,脸色惨白如纸,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茫然。一幅画像!仅仅是一幅画像,竟能引动这位煞神如此恐怖的反应!这画像…到底意味着什么?
就连刚刚稳住气息的蓝天君,也感到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窒息感,体内《瀚海乾元功》的灵力运转瞬间凝滞,那股源自本源的绝对压制感,比刚才战斗时强烈了十倍不止!他强忍着灵魂的颤栗和身体几欲爆裂的痛苦,慌忙躬身,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与敬畏:“前辈息怒!此画像所绘,正是我蓝家始祖——蓝天歌!”
罗枫死死盯着画像,混沌灰瞳中翻涌着足以焚毁星辰的滔天巨浪——那是沉寂了不知多少万古岁月的悲恸、愤怒、刻骨的思念与急切的探寻!他周身狂暴的气息如退潮般缓缓收敛,但那双眼睛却更加冰冷刺骨,如同两柄淬炼了万载寒冰的利剑,死死钉在蓝天君身上。每一个字从他口中吐出,都仿佛带着冻结时空的重量:
“他,在何处?发生了什么?说!”
蓝天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不敢有丝毫怠慢和犹豫。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因血脉功法压制带来的剧烈悸动,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苍凉与难以置信的荒谬感,缓缓开口:
“回禀前辈…始祖他…并非我蓝家原有血脉,亦非此沧澜界原住民。”
第一句话,如同九天惊雷在正厅炸响!蓝汐儿和几位长老猛地抬头,顾不得伤势,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与茫然!始祖…竟然不是蓝家人?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彻底粉碎了他们从小接受的家族信念基石!
蓝天君无暇顾及族人的震撼,他的思绪已完全沉入一百三十余年前那个彻底改变蓝家命运、宛如噩梦却又充满神迹的惊魂之日。
“时间,大约是在一百三十余年前…”蓝天君的声音带着悠远的回响,将众人拉入那个遥远的午后,“那时,我蓝家还只是这沧澜界东域,无尽之海边陲一个不起眼的武道家族。族中传承粗浅,最强者不过炼气巅峰,族人多靠捕猎近海低阶妖兽、采集浅海灵草灵贝为生,在强者林立的东域,弱小得如同海边的沙砾。族中最强功法,也只能勉强支撑族人修炼到筑灵境界,纳灵已是遥不可及,更遑论洞天化境。”他提及沧澜界的境界划分——炼气、筑灵、纳灵、洞天、化婴、元神,那时的蓝家,最顶尖的力量不过炼气巅峰,在修行界中微若尘埃。
他眼中流露出刻骨铭心的心有余悸:
“那是一个看似平常的午后,烈日灼灼,万里无云。突然,毫无征兆地,在我们蓝家祖岛上空,那片宁静的苍穹,如同脆弱的琉璃镜面,被一股无法想象、无法理解的恐怖伟力,‘咔嚓’一声硬生生撕裂开一道巨大无比的漆黑裂缝!那裂缝横亘天际,边缘缠绕着无数疯狂扭动的银色电蛇,散发出令整个岛屿、甚至周围海域都为之颤抖的毁灭气息!恐怖的吸力从裂缝中传来,大地剧烈震动,山石滚落,海浪倒卷,整个岛屿都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下一瞬就要被那裂缝吞噬进去!族人们惊恐绝望,哭喊震天,以为末日降临,天罚临头!”
“就在全族陷入最深绝望,以为必死无疑之际…”蓝天君的声调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见证神迹般的激动,“一道流光…不,应该说是一个人影,从那道仿佛连接着地狱深渊的空间裂缝中,坠落而出!”
“他周身包裹着一层极其黯淡、布满蛛网般裂痕的金光,如同风中残烛,显然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他坠落的速度快得匪夷所思,如同天外坠落的星辰,裹挟着凄厉的破空尖啸,狠狠砸在距离我们祖地仅有数百丈的一处荒芜礁石滩上!”
“轰隆——!!!”
“刹那间,天崩地裂!狂暴到难以形容的能量冲击波,以坠落点为中心,呈环形疯狂扩散!如同无形的毁灭巨轮碾过!坚硬如万年寒铁的礁石滩,瞬间被彻底汽化,形成一个直径超过两百丈、深不见底的巨大焦黑深坑!深坑边缘的高耸岩壁被瞬间熔融,流淌着暗红色的岩浆,冷却后形成狰狞扭曲的琉璃状结晶!排山倒海般的恐怖气浪将数里内的海水硬生生排开,掀起百丈高的灭世巨啸,若非我族祖地恰好位于一处天然形成的环抱式高耸山崖之后,被那山崖如同巨盾般挡住了绝大部分冲击,恐怕当时整个蓝家,连同祖岛,便要彻底从沧澜界抹去,尸骨无存!”
蓝天君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敬畏与后怕,仿佛再次置身于那毁天灭地的末日场景中。蓝汐儿等人听得浑身冰凉,仅仅是坠落余波就如此恐怖?那坠落之人…究竟是何等存在?炼气?筑灵?不,那绝对是他们无法仰望的境界!
“待那毁天灭地的冲击稍稍平息,弥漫的烟尘和灼热的水汽尚未散尽…”蓝天君继续道,语气变得无比复杂,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与一丝渺茫的、对未知力量的敬畏,“我祖父,当时的族长,带着族中仅有的几位筑灵境长老,以及当时还是少年的我,怀着极致的恐惧与一丝几乎被恐惧淹没的好奇,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靠近那仍在散发着恐怖高温与毁灭气息的巨坑边缘…”
“我们看到…坑底中心,躺着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勉强还保持着人形的存在。”蓝天君的声音干涩,“他浑身浴血,几乎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残破的衣袍碎片下,是深可见骨、甚至能看到内脏蠕动的恐怖伤口。那些伤口边缘残留着令人心悸的空间切割之力,仿佛是穿越那恐怖裂缝时被空间乱流生生撕裂出来的。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胸膛,一个碗口大的贯穿伤赫然在目,边缘焦黑扭曲,残留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磨灭一切生机的毁灭性能量,不断侵蚀着他的残躯。他的气息微弱到了极点,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他的生命力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