沭阳城西街的喧嚣
似潮水般汹涌拍岸,
自然也漫过了城南那条僻静狭窄的巷弄,
涌入了“陈氏书坊”那低矮的门楣。
消息是隔壁杂货铺的胖婶,
挥舞着一条沾满油渍的抹布,
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报的喜。
“芸娘!芸娘她娘!
了不得了!天大的喜事啊!”
胖婶的嗓门震得书架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
“西街苏家那个小九…
哎哟瞧我这张嘴!
是苏状元!苏惟瑾苏老爷!
中了!状元!
京城里皇上亲点的头名状元!
连中六元!
咱们沭阳府几百年没出过的文曲星啊!”
铺子里,陈芸娘正踮着脚整理一摞旧书,
陈母在柜台后打着算盘对账,
里屋传来陈父压抑的咳嗽声。
这石破天惊的消息砸进来,
让原本安静得只余算盘声和咳嗽声的小书铺,瞬间凝固了。
陈母拨算盘的手指猛地僵在半空,
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
好似没听清,又宛如被这过于骇人的消息震得失了魂。
里屋的咳嗽声也戛然而止,
片刻后,是陈伯康更加急促、
带着惊疑的嘶哑声音:
“她…她婶子…
你,你说什么?
谁?中状元了?”
“苏惟瑾!
就是常来看你们家那个苏童生、
苏解元!如今是状元公啦!
翰林院的老爷了!”
胖婶拍着大腿,唾沫横飞,
与有荣焉,俨然似中状元的是她家亲戚。
“满大街都传遍了!
报喜的官差锣鼓敲得震天响!
你们没听见?”
陈母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算盘“哗啦”一声掉在柜台上,
珠子散落一地。
她却顾不上去捡,双手捂住嘴,
眼眶瞬间就红了,
声音带着颤抖:
“真…真的?
老天爷…真是…真是那孩子?
状元?”
她猛地转身看向里屋方向,
眼泪已经滚落下来,
又是笑又是哭:
“她爹!你听见了吗?是苏相公!
中了状元了!老天开眼!
真是老天开眼啊!”
里屋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只能听到陈伯康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
良久,才传来他带着无尽感慨和一丝哽咽的叹息,
那叹息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欣慰:
“…状元…连中六元…
瑾鹏程万里,终非池中之物…
吾…吾早知之…
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
但那语气中的激动与自豪,却清晰可辨。
而站在书架旁的陈芸娘,
从听到那个名字和“状元”二字连在一起时,
便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手中那本薄薄的《千家诗》脱手滑落,
“啪”地一声轻响掉在地上,
她却浑然不觉。
只是呆呆地站着,
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睁得极大,
里面清晰地倒映出震惊、狂喜、茫然…
以及一丝迅速弥漫开来的、
微不可察的黯淡。
心跳得厉害,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一股巨大的、为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感到的骄傲和喜悦,
如同暖流瞬间涌遍全身,
让她指尖都在微微发麻。
可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距离感。
状元…翰林院修撰…
那是戏文里才会出现的人物,
是云端之上的星辰。
而自己…只是这沭阳城南小巷里,
一个守着破败书铺、
日夜为柴米油盐发愁的平凡女子。
他如今站得那样高,
高到她即便踮起脚尖,
仰酸了脖颈,也再也望不见他的衣角了。
那曾经因为他中秀才、
中举人而悄悄缩短的一点点距离,
在此刻,被这“状元”的金字招牌,
瞬间拉成了一道她穷尽一生也无法跨越的天堑。
胖婶还在兴奋地喋喋不休,
描述着街面上的热闹和苏家的风光。